《养在浴缸里的人鱼》周莱

1、第 1 章

　　浴室。
　　浴缸新加满了水。
　　刚擦完地上洒的水，你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简单休息。

　　旧浴缸里的鱼实在不算很大——上半身是个小少年，下半身是蓝色鱼尾，近乎完美的流线型，鳞片坚硬富有光泽，只要很少的光就会反射出闪动迷人的粼粼光泽。
　　半透明的尾鳍轻轻摆动，掀起极轻的水波，那样子温柔又迷人。
　　你又看得痴了。

　　“喂，人类。”他的上半身子靠在浴缸旁的破瓷砖上，朝你不客气地叫唤。

　　你装没听见。
　　你知道他又要开始闹了。

　　“说你呢，人类！”鱼不耐烦你这幅痴迷德行，一个尾巴用力拍打浴缸，水花洒了你一身。
　　“我饿了，我要吃昨天的那个面包。” 他一脸骄纵地指使你。

　　明明之前虚弱缺水到快死掉，却还是很快地恢复原状。你注意到他白皙透明的皮肤似乎吸饱就什么恢复如常了。

　　鱼美得不可方物，你从第一眼就被他深深吸引。你以为他是神的遗孤，然而几天相处下来，你清醒地认识到这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自恋自大又愚蠢的海洋生物罢了。
　　造物主是多么平等，他不偏爱任何人——既给了鱼美丽的外表，又给了鱼恶毒的嘴巴。

　　只要这条该死的鱼一开口，就能打破你的美好和平静。嗓音再好听，抵不过语气的恶劣。他的性格实在太惹人讨厌了。

　　“既然看我那么久，你就有义务让我吃饱。”蓝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听见没？女人？”
　　哎，你心里叹口气。不想与这条蠢鱼争执，转身去厨房给他拿你仅有的晚餐做他的零食。

　　你知道，蠢鱼不是饿，他就是馋嘴。
　　可是你用来饱腹的粗面包就剩一块了。
　　看着他三两口把面包吞下肚子，吃得高兴还舔舔手指之间的蹼。

　　你不禁咽了咽口水。
　　鱼的余光看见你的渴望，他撇嘴：“哼，小气鬼。”
　　他吃完了，就不打算理你了。径自钻到水下睡觉去了。

　　————
　　说实在的，这条鱼应该算是你偷来的。
　　估摸着集市的渔夫原当做什么稀罕物打捞上来，想着有机会在大集时卖给城中贵族。谁料连续几天大雨，每月十五的大集不得已取消。

　　十六那天，泥泞的街市熙熙攘攘，你饿着肚子挤在讨价还价的人群。
　　天气转晴，大太阳正在头顶，燥热混着臭气，海岸城市特有的咸苦味道在雨后泥土中发酵，接着又因阳光暴晒强烈地释放出来。

　　你正看见渔夫低价处理前几天堆积的臭鱼烂虾，几条死鱼表面上没有损坏，可你一眼就看出来它们早就烂透了。
　　“这鱼…多少钱？”表面上你问价格，暗地里你早盯上架子下面那条罕见大鱼——尾巴虽然因缺水微微干燥，可鳞片还闪着粼粼光泽。
　　好看，真稀奇。你暗暗想。

　　渔夫斜眼打量你一眼，从你破衣烂衫的外表就知道兜里没几个子儿。“呵…这一堆都拿去，不单卖。”他右手朝你比划了个“八”。

　　你摸摸兜里那几块钱，犹豫。
　　下面那条大鱼尾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行…那你…”你话说得犹豫，动作干脆利索。蹲下时一只手抱起架子下的大筐，一只胳膊胡乱把案板上的臭鱼拦进筐里。“六个，多了没有！”

　　话未说完，你早把兜里的四个钱甩一地。
　　趁着渔夫低头捡钱的功夫，你抱着大筐撒腿就跑。
　　渔夫的骂声被你甩在身后。

　　燥热正午，你狂奔在拥挤的集市中，仅剩的四块钱换来怀里的臭鱼筐，来不及再看一眼杂耍或奴隶拍卖，你的衣服再次被汗水浸湿。
　　真臭，后悔了。
　　……

　　到家你把筐里的东西倒出来，除了死鱼就是那条你看见有好看鳞片的怪鱼。
　　说是人也不是人，上半身是个好看的少年，下半身却是鱼身。
　　鱼尾上的鳞片因缺水干燥脱落，尾鳍也微微卷边缺角——脱水几天了。
　　少年眼睛紧闭，没了呼吸，皮肤被渔网割伤，苍白无血色。

　　你大着胆子摘掉他头发上的脏东西，又小心地摸了下少年耳后，那里有和鱼类似的鳃。
　　不知怎么判断，但他好像活着。
　　所以你尝试着把他放进加满水的浴缸。
　　晚上你再来看他时，他已经好了很多。
　　最起码泡在水里看起来不再那么狼狈。

　　————
　　鱼在第二天就醒了。
　　你进去时还没反应过来。他扑起的水花吓了你一跳。
　　他蜷在水下，眼睛紧盯着你看：”你是谁？”
　　这是他和你说的第一句话，嗓音干净得好像泉水叮咚。

　　“我是安卡列娜。”你回答。
　　看着鱼那双湛蓝清澈的眼，你脑子里想的是——当破浴缸里装了一只稀罕漂亮的人鱼时，连盥洗室砖墙里的泥似乎都闪闪发光了。
　　少年精致纯洁的面庞好似神庙的画像，他银发在水里飘动的样子让你不禁联想到传说中的海之子。

　　“真是个丑东西。”下一秒，他竟然努努嘴，做出极为不屑的表情。
　　你惊讶，看着他在水下用手揉了揉眼睛，又眼睛闭上不看你。你才确认自己刚才没有过听错。
　　一时语塞。
　　他的确说了你是个丑东西。

　　————
　　鱼没有名字，你就叫他“鱼”。
　　鱼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就知道自己被莫名其妙的渔网缠住了。
　　鱼不承认是你买了他，更不承认是你救了他。
　　但是鱼坚持你该喂他食物——鱼说自己住在哪儿就吃在哪儿，就算住浴缸也是。

　　鱼性格恶劣，住在你的盥洗室还总对你颐指气使。
　　一开始，鱼的食物是那次你一起带回来的臭鱼。
　　鱼捏着鼻子吃下去，但似乎没什么不良反应，你很惊讶他没吐出来。
　　没多说，你开始去海边早集捡别人不要的烂鱼小虾给他——作为鱼的主人，你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喂他。

　　鱼在偶尔尝了你的食物后，开始每天嚷着抢你的东西吃。
　　不过，不论吃什么，鱼都长得很快。他体型变化非常快，半个多月，他从一个小少年样貌快速生长，现在浴缸确实有点装不下他了。
　　鱼自恋，总要你夸他鳞片美，眼睛好看，每次一边听你夸他，他还要反过来说你乡巴佬没见识。

　　鱼经常不满意你夸他的频率和词汇，自己气得在水下咕噜噜吐泡泡，半天也不肯上来。可你实在不擅长表达，说不出什么新花样。
　　你要是故意不夸，他肯定会气急败坏地骂你丑东西，说你的黑头发丑，黑眼睛也丑。
　　你要是疏忽了没搭理他，他就把水拍得墙上、地上哪儿都是——总是要想办法勾着你搭理他。

　　他爱耍小性子，经常没由来地闹脾气，说浴缸小、说食物难吃，说你讨厌。
　　甚至给他吃人类的食物也哄不好，你无可奈何，干脆关上门出去，不想理他。

　　你本意不是关他禁闭，但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个小祖宗。
　　谁想到他竟然一反常态地老实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