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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触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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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摩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浑身崭新衣装,却在深深思念那套破旧不堪的老搭档。
他的蓝衬衫,袖口因常年卷起已褪色;他的黄棕外套,肘部和肩头因频繁的活动已泛白;他的工作裤,虽然没磨白也没脱色,但已经比他购买时更深更亮……尽管如此,亚瑟依然坚信这些忠实的老伙计还能再撑个一年半载,说不定能一直陪他到达奇常挂在嘴边的那个什么天堂芒果岛。
结果古斯附上了他。
怎么会有人能在百步之外枪枪爆头,却对近在咫尺的敌人视而不见?能驾驭马匹攀上近乎垂直的悬崖,却在平坦大路上撞上树木和路标?能在眨眼间精准搜刮出每一分钱财,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摸不到趁手的武器?
古斯做到了。或者,更准确地说,被古斯操作的他做到了。他那可怜的衣箱里的所有存货都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至于他自己……该死的。他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扒下死人的衣服往身上套了,就像在杂货铺挑选补给那样自然。
哪怕那些衣服紧得勒人,又蹭上血迹和土灰,至少也不必向帮派同伴解释为什么自己的外套像才被一群疯狗撕咬过,底下却连块皮都没蹭破。
“听着,伙计。”亚瑟板着脸,侧过头,努力对上后方古斯透露过的镜头所在,强忍着不低头怒视。
“我承认,你帮了我不少忙,我不介意陪你玩玩你那些古怪的伎俩。但是,你最好把你的条件一次性说清楚。”
身上的新行头干净,舒适,还见鬼的合身,亚瑟愿为此忍受失去某些毛发……问题在于,今天遭到威胁的,不只有他已被薅过两轮体毛的皮肤。自从装备上这一身,就一直像是有双无形的手,不断从他的背摸到腰,又从他的腰摸到背。
“我知道你是个刚从某个鬼地方冒出来的邪门玩意,”亚瑟咬牙切齿地说,“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我管不着。可看在上帝的份上——或者该死的撒旦的份上,随你信谁——你得把我要干的活说清楚。或者至少,把我会碰上什么邪门歪道的事提前打声招呼。”
他皱起眉:“要是在我跳火车的时候忽然来这么一出,咱俩就只能在地狱里叙旧了。”
没有回应,只有微凉的晨风轻拂过高草,带来一阵沙沙作响。远处,一群鸟雀飞过灌木,欢快的歌声在晨光中飘荡。
亚瑟扭着脖子等了一会儿,烦躁地想去按腰间的左轮手枪,又想起某个诡异的邪祟根本没实体,自己惯用的胁迫手段统统无用,只得耐着性子再问道:
“……古斯?伙计?”
【在呢,不好意思,有点走神。】熟悉的男声终于响起,【你说,是我在摸你?】
亚瑟冷笑:“除了你这邪祟和你那些邪门的把戏,我身上可没别的怪东西。”
【噢?你现在有别的感觉吗?】
“什么感觉?”
【现在我的注意力,对着你的胸。】古斯饶有兴致地说。
话音才落,亚瑟环着的右臂立即松开,抬起,肌肉绷紧,指节弯曲,径自冲前——这凶狠而迅猛的抓握动作本该足以扼住任何对手,却只是徒劳地穿过了空气,如同在试图捕捉晨间流逝的薄雾。
男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困惑和恼怒阴云般掠过那张成熟的脸。然后,那只手缓缓收回,手掌半松半紧,随时准备出击,左手也有意无意地滑向腰间枪套。
不像常人存在惯用手,亚瑟双手都能稳准狠地开枪。只要弹药跟得上,他能以一敌百,将整支追兵送入冥府。
“来啊,老伙计。”亚瑟开口,嗓音低沉,蓝眼冷然扫视四周,仿佛要以此将他逼出原形。“我可还没感觉到你。”
古斯啧啧叹气。
【这就是你的问题,亚瑟。是你先声称,我在摸你,又无端地指责,我的行为给我们带来了风险。可事实上呢?从头到尾不对劲的只有你。】古斯严肃地说,【另外,我要郑重声明,如果某天,我终于能和现实交互,我保证,我第一个摸的绝对是你的屁股。】
【不敢想象,我以前竟然一直容忍你穿着你那些破烂在我眼前晃。从今天起,我要剥夺你穿长外套的权利。】
他一通输出完毕,这回没说话的成了亚瑟。
神枪手锐利的蓝眼此刻微微眯起,犹如风暴前的海面。肩膀在几不可察地轻轻转动,手则像粘住一样固在枪套上。毫无疑问,一缕杀意已从这个危险的男人心中升起。而无论是作为一个身负悬赏的通缉要犯,还是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帮派杀手,他都有将任何威胁化为现实的能力。
然而,那张脸上隐约散发出的恼火,那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甚至是那因用力而绷紧的下颌线条,只让古斯觉得更加有趣了。
【怎么?还急了?】古斯乐不可支,【亚瑟?亲爱的?摩根先生?你不是还想赚我的金条么?】
【更加听话点,你才能从我这赚到更多。摩根先生,你也不想你的帮派知道你在靠一个邪祟养着吧。】
为表强调,古斯颇有仪式感地调转视角,对准亚瑟被子弹带压着的挺翘屁股,把镜头想象成自己的手,十指大张,十分猥琐地重重一抓——
“——?!”
没有实际的声音,但那两块被包裹的肌肉仿佛受到某种实体的冲击,饱满的肌肉轮廓在深色布料下随之一颤。
古斯:【……!?】
古斯不可置信,本能地聚起全部注意力,再度对准制高点,尝试着再度戳动那个结实的臀部——
并没戳成。几乎是在古斯决定动手的同一瞬,金褐短发的男人已然转身。
几乎就是一头进入攻击姿态的美洲狮,亚瑟骤转的动作快若闪电,又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优雅。然而,古斯先把视角固定在了很不正经的下水道偷拍式,精神也业已集中。他们的决定撞在一起的结果,便是古斯眼睁睁地看着亚瑟的前方,被自己一拨。
古斯:【……】
亚瑟:“……”
时间似乎停滞,空气仿佛凝固。亚瑟低下头,表情复杂,嘴角抽搐。古斯抬起镜头,一种久违的无语和被当场抓获的尴尬同时涌上——
【亚瑟,】古斯尝试解释,【我也才刚刚发现——】
砰砰砰砰!
四声连射。附近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慌乱窸窣,几只受惊的野兔仓皇逃窜。远处树梢,一群鸟儿飞向天际,翅膀扑棱。
子弹打在地上,形成一个封死四个方向的规整菱形。淡淡的硝烟随微风缓缓弥散,亚瑟站在烟雾中心,手里握着还在冒烟的左轮手枪,面无表情。
“伙计。古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奥古斯图斯·普莱尔。我想你欠我一个该死的解释。”
他的话音在空旷的荒野中回荡,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因这句话而变得凝重。而作为引出这起爆发的罪魁祸首,古斯不可避免地心虚了两秒,几乎想要讪讪地扛着镜头跑。
仿若是顺应他的想法,镜头不自觉地后撤一步,再一步,继而,有如掠食者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利爪和獠牙,古斯如梦方醒,哑然失笑,重新顶回,并迅速理直气壮——
尴尬什么。有必要么。做视角的这二十二天——加今天是二十三天。亚瑟起,他起;亚瑟睡,他睡;亚瑟泡澡,他跟拍;亚瑟饿了,他给喂;亚瑟写日记,他评论……都到这步了,摸摸怎么了。
【噢,亚瑟,】古斯玩味地问,【你要我解释什么?我以为自从我们的第一次交易开始,你就对今天有所准备。这不过是交易的自然延续,不是么?】
【还是说,你只想得到好处,不想付出代价?】
亚瑟的躯体明显绷得更紧了,整个人的姿态也越发向杀意蓬勃靠拢。那双百发百中的手在皮革枪套附近徘徊,但最终,那两条结实的胳膊重新环抱在胸前。
“瞧瞧究竟是谁在无端指责,伙计。”亚瑟冷笑,“我可从来没打算赖你那该死的账。我只是在,诚恳地,请求你,慷慨的不知从哪层地狱逃出来的普莱尔先生,在开始收你那见鬼的账之前,先他*的吱上一声。免得你那些神神叨叨的把戏,把我们俩都送进达奇还没来得及挖的坟墓里。”
金褐发色的男人摇摇头,不屑道:“还是说,让我骑马撞树,像个醉鬼似的打枪落空,在柜子里翻来覆去就是拿不到近在眼前的东西,也是你所谓代价的一部分?那样的话,伙计,我们可要好好清算一下,看看到底是谁欠谁。”
出现了,神枪手天赋之自动瞄准。打活物专打要害,打嘴仗精准揭短。
如果这些旧账是在其他场合被翻出,或是以更平和的方式被甩出,古斯确信自己只能紧急启用些别的手段,一把药草,一个苹果之类的,随便什么,总之先堵住亚瑟这张和枪法一样危险的嘴。但,此刻,结合他们先前的情景,古斯若有所思。
古斯似有所悟。
古斯瞬间提取出重点,揶揄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反对我摸你,只要我提前打好招呼。】
一股堪称明亮的怒色自亚瑟脸上掠过。
它是如此明显,但转瞬即逝——似乎是意识到另一个无形的存在可能正怼脸观察,而所有习惯的威慑方式此时均派不上用场,男人咧开一个像狼一样狰狞的笑。
“我是个通缉要犯,伙计。几个州的执法力量在我屁股后穷追不舍。我眼下唯一在乎的,就是别让哪个蠢货把我连累进坟墓。”他又摇了摇头,“被你那双下流的爪子摸两把,总好过因为你的愚蠢把戏把命丢了。”
“还是说,你指望我为此尖声大叫,像个娇滴滴的淑女那样‘噢,上帝啊!’,然后甩你两耳光?那你的癖好可真够特别的。”他嘲讽地说,“当然,要是你愿意掏够金子,我倒是不介意陪你演这出低劣的戏。”
古斯内心毫无波澜。
别说这点堪称平和的阴阳怪气。跟拍这家伙的这段时间,更难听的词他都听得够够的了。因此,毫不谦虚地说,无论是脸皮厚度还是心理承受能力,他都有了显著提升。
凭借增强过的脸皮,古斯再度恶趣味地提炼出亚瑟的中心思想,饶有兴趣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摸你免费,但要你演戏得额外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