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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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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
一老道无精打采地坐在乞丐堆里,望着街道人来人往,不费任何功夫,商贩市侩的闲言碎语轻松传入耳底。
而在这一切纷纷杂杂的话语中,老道捕捉到了一句:“南村最近闹鬼,死了人的。”
他白眉轻挑,拄着拐杖起身,徐徐走着,步履不减,却见身旁赶路之人的速度骤然加快,不消片刻,天煞时昏暗,街道只余他一人。
冷风吹得他鬓发飞扬。
待他步履平稳地来到一处茅屋,推开半阖的破木门,目之所触,叫人胆寒。
只见一对夫妇身首异处,血泊之中,一个小丫头捧着妇人首级,蜷缩榻上,毫无惧色安眠。
老道无言伫立,半响后,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下。
待到天蒙蒙亮,他干皱的手指在空气中画出一道符咒,消散屋内鬼气,看着满地干涸的血迹,挥袖令尸首消失,他走近床榻,拍了拍女孩的手臂轻唤。
“徒儿,师父来找你了。”
*
缥缈峰上
众人凑作一堆,睁大眼睛观察新来的师妹,而作为观察对象的云又白,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安静听着周边人说话。
“这就是师父在外收的新弟子么,看起来好小啊!”
为首的少年面如秋水芙蕖,抚了抚她的肩膀,怕吓着她似的,特意压低音调:
“我是你师兄,往后有什么地方不懂的,都可以问我,师父他老人家常年不在宗内,很多事都是我管。”
云又白抬眼,怯怯应了声好,那双眸子犹如点漆,通透纯净,如林间小鹿般无害。
见此情形,柳安也不自觉起了亲近之意,轻轻笑了一声。
*
腾云阁中
柳安望着殿上那道清瘦的背影,诧异问道:“师父是打算亲自教导师妹吗?可此前,您都是让弟子自己摸索门道,这么做恐遭非议,还请师父,将师妹交予我……”
高台处,白衣仙人负手而立,正是南村那个老道,他微微颔首打断下文:“安儿,她和你们有所不同,此番破例,自有我的道理,此事不要再提,免得多生事端。”
柳安听后,下颚线紧绷,温和儒雅的脸庞上浮现出懊恼不甘。
“师父说的是,弟子逾矩了。”
他躬身告辞,行至门口,忍不住回头望去,这时,他又看见了师父身上蒙的一层光晕,那是传说可预知后事的天机。
柳安胡乱猜测:难道,就是这所谓的天机要求师父收她为徒的吗?
想法一出,老道撇眉,似有察觉地回头,他心脏一紧,迅速埋头躲闪,加快脚步离去。
在回洞府的路上,他边走,边暗自腹诽:柳安呀柳安,你在嫉妒什么呢?身为师兄,难道不应该为后辈感到高兴吗?师父不着调已不是一天两天,今因新收的弟子收心,也是一件好事。
他摇了摇头,自觉心中坦荡,无意再想此事,但明明是下山方向,徘徊游曳间,竟到了山顶小师妹的住所。
这等失魂落魄之举前所未有,想着来都来了,本欲在院外做短暂停留,但手一不留神间已经开始扣门,等他握着手腕回神,心中顿生悚然,他这是想干什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小师妹已经打开门,一双干净清澈的黑眸疑惑地看着他。
“师兄?”
柳安慌乱地手足无措,沉默片刻,强装镇定地开口:“师妹,我有一事相求,师父过几日会让你挑选适合的法器,用于日后修行,嗯,就像我腰间这柄剑一样。”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你……你到时候能不能……别选那把名为青霜的剑。”
虽然他在内心疯狂唾弃自己这等卑贱行径,可又确实不想让别人拿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剑。
亏得小师妹好说话,只是愣了愣,转口就答应了。
他挠着后脑勺,如释重负道:“日后……师兄若得到什么宝贝,任你挑选。”
师妹笑弯眼眸,甜甜地回应:“好呀。”
院外杏花吹满头,两人相视而笑,一派祥和。
*
七日后的镇龙渊
万丈高处,柳安正坐在悬崖边,屏息敛声,向下观察深渊内镇压的蛟龙动向。
一个冒失的同门师弟,御剑而至,匆忙跳下剑后,在他耳旁激动大叫:“师兄!你可知道,新来的小师妹可不得了,居然被那柄青霜剑强制认主了。”
柳安起初以为在开玩笑,故意干扰自己,并不予以理睬,挥手表示莫要胡闹。
毕竟古籍记载:青霜是上古大能的宝剑,自有他的脾气,绝不可能主动认主。
他的胳膊被推了推。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师兄你别不信啊。”
柳安缓缓转头,看着他的神情,有玩味也有认真,但后者居多,且不似作假,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师妹她怎会骗我?
那颗往日平静无波的心,突生一股不详的焦躁,他已经全然无心去体察蛟龙。
他倏地起身,茫然四顾,僵立片刻后,不顾形象地开始狂奔,徒留清风灌袖、长发飘逸的身影渐渐被云雾抹去。
习剑阁内,老道执着一柄桃木剑,一身白袍,头戴银冠,仙风道骨,正手把手教导云又白入门剑法。
她则站在一旁,爱惜地抱着剑,乖巧听着,时不时点头。
青霜剑经古籍记载:剑身如流水,剑刃覆满冰霜,即使是剑鞘包裹,其外也会隐隐透着丝丝霜雪气。
她手上抱得无疑是了。
隐在暗处的柳安,看着眼前一幕,眼睫颤动,额发耷拉,指甲硬生生扣入掌心。
缝隙里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光影纵横的脸庞显出诡谲,就像他的无人不知、幽暗阴冷的内心。
他看了良久,无声无息地离开。
柳安走后,云又白朝他离开的方向偏头看去,眼眸温柔和善,却隐隐携带着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无人能察觉的挑衅和蔑视。
老道收剑,轻抚长须,用通透无比的眼眸直视她道:“云丫头,你在看什么?”
“刚刚师兄他来了。”
*
光阴似箭,五十年转眼而已。
老道喜爱人间烟火,形迹飘忽不定,即使是挚爱亲朋,近几年来也未能寻得半点踪迹,不过,即使他老人家不在峰内,膝下弟子若愿意留的,依然在。
缥缈峰无人掌管,按照旧例,本该由首徒代为接管,就在一众长老欲将掌峰印交予首徒柳安时,青鸟携一封老道的亲笔信,送至众人手中。
信上仅有三个字:云又白。
一时之间,长老们也没了主意。
试问,谁人不知这首徒柳安,与云又白早年结怨已深。
*
已是三更天,残月悬空,屋内白烛噼里啪啦响,坐在案前执笔的云又白眼眸幽深,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屏风前是她的弟子,韩素。
韩素鼻翼微微翕动,实在没忍住好奇心,皱眉问道:“师父,这蜡烛的气味当真奇特,弟子冒昧问一句,是何种材料所制?”
云又白搁笔,抬头看他,避开他的问题启唇答道:“是你柳师伯那拿来的,自然奇特。”
韩素微微颔首,面色缓和了不少,心道:常闻师伯最爱收集奇珍异宝,赠予师父的定非凡品,想来是多虑了。
“夜深了,弟子告退,师父也早点安寝。”
随着吱呀的关门声落地,屋中只剩下云又白一人,她等脚步声消失,慢慢卸下温和的假面,扶着额头坏笑出声。
看着滴油的白烛,她托着脸自言自语:“师兄,不知你听到没?他居然想都不想一下,就这么乖乖的听信我的话,嘶……你不伤心吗?”
说完话,她的神情立刻变得愉悦起来。
*
大殿内,一众人或是焦急张望,或是安静名茶,暗流涌动,显出诡异的两个极端。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声,指着空席:“这这这……柳师兄怎么还没到,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一旁饮茶的张乾轻飘飘地觑他一眼,放下茶盏,用丝巾擦拭嘴角,低眉呛他:“柳道友法力高强,你担什么心?”
另一道傲慢的声音响起:“哼,张道友说的倒是轻巧,你难道不奇怪,向来守时的柳师兄,为何偏偏在选拔继任宗主的大典上迟到?岂不会是有人动了手脚?”
张道士吊儿郎当地挑眉,一双狐狸眼微眯,流露出疑惑,回答:“诶,简师弟啊,鄙人只是单方面表达对柳师兄实力的自信,这有错吗?”
“你!”简云愤然甩袖,回瞪张乾却发现他只顾给自己酌茶,姿态优雅,并不直视任何人,一腔愤言无处宣泄,更气了。
殿堂正位坐着的,是统领众仙门的英华宗宗主——庄年,他轻抚长须,道貌俨然。
坐在偏座上的云又白,垂眸俯视羊角杯,默默听着他们争执,知道简云是在说她,虽然面上毫无变化,但手指已经开始不安地敲击雕花梨木案桌。
殿上诡异地安静,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秦雨眠对面的位置还没人落座,宗主那张庄重严肃的脸已经绷不住了。
只见他附耳对站在一旁的韩素说:“你柳师伯怎么还没到?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能缺席?”
韩素垂首,恭敬回应:“宗主,弟子不知。”
这时,不知何人突然激动地高喊:“柳……柳师兄!”
殿上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堂前,柳安拖拽着受伤的腿,一身青衣洒满血沫子和泥点,单薄身影如同弱柳扶风,一副文弱谦逊、不经世俗的样子引人垂怜。
他二话不说,跪下身恭敬行礼道歉。
“宗主,请恕在下来迟。”
张乾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阖目品茶,皱眉发现这茶才过一会儿,就变得难喝了不少。
宗主面色温和,招手示意他不用跪了,宽宏地说:“人无事便好。”
云又白平静地盯着柳安,抬眸打量他身上干涸的血沫,身为师妹,她本应该说些关心的话,可是现在她不想说。
我这师兄真是命大啊,这是徒手从山下爬上来的,还是怎么……怎么就上来了呢?
宗主清了清嗓子,没有半点让众人久等的尴尬,开腔说:“既然人齐了,那便说正事。”
“我庄年,从先辈那接手英华宗,也有五百余年,看着仙门人才辈出,深感欣慰。大家也都知道,英华宗不变的规矩。”
“老身自认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奈何江山代有人才出,今日这新宗主的位置,是该替换了。不过这人选,若只由我一人决定,恐怕不妥,所以我邀请在座的各位共聚一堂,一同商讨,也算公平。”
张乾听完他的话,支着脸勾唇淡笑,略微用力,手握的青瓷杯裂开缝,不断淌下茶水,落在桌面,他的视线和云又白短暂交汇,看到她眼中的安抚,放下心来。
他在心底摇头哂笑:她都不急,我急什么?
待众人在玉石上写下认可的候选人,玉石慢慢化为齑粉,飞往主座。
庄年感觉到冰冷刺骨、裹挟杀意的一道视线,他脸色渐渐凝重,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面前:云又白的票数远超柳清河。
庄年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曾经有一位通灵人立于危崖上,不惜抱着遭受天谴的下场,向他透露天机:
“庄年,你我也算旧识,不论如何,切不可让云姓子弟接管英华宗。”
这叫他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