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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听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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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一起试试。”
季辞说完,并没有马上从他耳边离开,依然距离他很近。小酒吧里的人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座位坐不下了,许多人就站在吧台边,种种呢喃的私语声连成一片,绵密而暧昧地充斥着这片空间。
她看到叶希木把脸转过来,眼睛里闪着很亮的光,干干净净的,灼热浓烈的,在专注地看着她的时候,总有一种特别的温柔。
是喜欢的,很喜欢的,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喜欢的。
可是总有某种隔膜,让她迟迟不愿上前一步。过去是因为他还是个学生,而且是迟万生带过来的、她过去最讨厌的那一类学生。
现在呢?或许因为年长了他六岁,也或许因为她早早脱离了学生了心态,从中学开始就步入了社会,虽然出国六年远离了国内的人情世故,但她还是再清楚不过,她和叶希木是完全不同圈层的人。两个人踩着不一样的舞步,亲密相拥的时候,姿势能不别扭吗?能不彼此伤害吗?
手指抚上他漆黑整齐的眉脊,很顺滑,有一点硬,像小野兽的背毛。顺着眉脊滑到眉尾,再落到眉尾下那一片不太规则的、稍显粗糙的伤疤,她轻轻揉了揉。
像是把他揉疼了似的,又像是不习惯在这么多人的酒吧的亲昵,他抓住她的手,说:“我们可以走了吗?”
季辞点点头,在出门的时候付了账。
他把她的手抓得很紧,生怕把她弄丢了似的。拉着她一直把这条很热闹的街道走穿,走到安静无人的地方,步子才缓下来。
慢下来才发现这条街就在江边,他转过身给她挡住风,轻轻抚了抚她衣料单薄的背,问:“冷不冷啊?”
季辞摇摇头,伸手抱住他的背,头靠在他肩上。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叶希木还没有适应两人关系的转变,有点受宠若惊,老老实实地让她抱着,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抱,用温暖的掌心包住她裸露的肩头。
他说:“试试是什么意思啊?”
季辞仰起头:“现在才想起来问吗?”
叶希木道:“不……是我没想明白。”
季辞说:“‘试试’就是,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分。”
叶希木像是吃了一惊,也或许是没想到还能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什么叫‘合适’?”
季辞说:“你很快就知道。就像穿衣服穿鞋子,是不是合适,穿上了就知道。”
她解释得很粗俗,虽然叶希木觉得这样解释两个人的感情并不“合适”,但他听明白了。
于是他把季辞又抱紧了一点,说:“那期限是多久?”
季辞想了一下,说:“到你去上大学之前……或许更短,在你回自己家住之前。”
叶希木知道那个期限,是在父亲取保候审出来之前。
他抱着季辞把她堵到墙角里,就像不许她逃跑一样,又像是赌气又像是撒娇似地说:“不要……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喜欢我吗?”
季辞感到心脏在跳,但她不承认。
“……喜欢你,喜欢得要疯掉了。”等不来她的回答,他终于不再克制自己,在她浓密的长发上蹭来蹭去,就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抱着它最心爱的刺猬,焦躁地嗅来嗅去,却无从表达它发自心底的最热切的爱意。
“嗯……”季辞微蹙着眉,他的拥抱和抚在自己背上的手劲让她感到疼痛,但她默许了他这样带着兽性的蹂躏。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像是回应又像是低微的呻吟,却让他更加偾张。
“想为你做一切事情……让你留下来,不要走。”他不安地说,“做什么都可以。”
“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季辞笑道,“要走的是你啊。到九月份,你就会走得很远了。”
叶希木摇摇头。他兴许是醉意上来了,开始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我没长脚,我不会动。你长了……”
季辞笑着拍拍他的脸,让他清醒一些,“傻子一样。”她柔声说,“我们回家吧。”
打了一个车回龙湾。
时间已经是半夜一点多,季辞闭目养神。
路上经过鲦子堰,叶希木拉了一下季辞,问:“那个就是三更?”
季辞睁开眼睛,看到幽暗的灯箱,黑色的门脸,点了一下头:“是。”
她觉得叶希木有话要说,但他没说话。
过了三更,再走一段就是长江大桥。还没上桥,天上就噼里啪啦落下雨珠来,细细密密地敲打在车窗上。气温也降了一点,她靠在叶希木身上,叶希木揽住了她的肩膀。
车开进漆黑一片、雨雾迷蒙的龙湾,司机也忍不住抱怨:“这地方怎么这么偏?”
季辞给了他双份车费,作为他放空车回去的补偿。
两个人顶着雨开门进到老屋,叶希木栓门,季辞去工作室捞了一件披肩披上。
两个人一起站在檐前看雨,透亮的雨水从虚空之中坠落,被四四方方的古院裁切成一块晶莹清澈的水的立方,又被院落的射灯照得剔透,光华灿然。
季辞刚开始整修老屋时种下的红枫、忍冬、三角梅、木贼等等的庭院植物都已经存活,在雨水下摇曳着身姿,庭中水池被雨帘溅起丛丛水花,叮叮咚咚仿佛演奏琴谱。
虽然维修进程中断,但季辞忽然觉得这座老屋又活了。这一活,带起来的就是数百年的历史光影,百年之前,又是谁和谁在檐前听雨呢?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的木质气味,雨水浸入大地,泥土和草叶的气息一同升起。季辞望向叶希木,他也在看着她。
只是一道目光,他就又魂不守舍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和她紧挨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又像是不满足似的,从背后把她抱在怀里,靠在檐边的木柱上。
季辞问:“刚才想说什么?”
叶希木不解:“什么时候?”
“路过三更的时候。”
叶希木又在她颈边蹭了一会儿,问:“可以说吗?”
季辞笑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你现在不是我男朋友吗?”
他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又把她抱了会儿,才试探着问道:“你是我的?女朋友?”
季辞笑:“嗯。”
又问:“我一个人的?”
季辞笑着点头:“嗯。”
“那……”他迟疑着说,“以后可不可以……”
“嗯?”
“可不可以不要抱别人?可不可以不要给别人喂酒?”
“哎呀——”季辞叫道,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她想起来三更里被人拍到的那张照片,“那个家伙在我酒里下药,我才倒灌给他喝的。”
叶希木吃了一惊,问:“那后来怎么样了?他们有伤害到你吗?”
季辞说:“当然没有。后来听说那家伙又犯事,和他背后的老板一块儿被抓了。现在估计还在蹲局子。”
叶希木松了口气,闷闷地看着她。
季辞拿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要,就都拿去。”仰头在他唇角飞快啄了一下,“我要去洗澡睡觉了。晚安,叶希木。”
叶希木怔怔望着她轻盈的背影,一分一秒都不想和她分开,一个晚上都不行,一堵墙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