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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祸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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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个人说过让季辞出去避避风头。
胡丽娅是最早来问季辞这件事的人。不过她对季辞和叶家的情况都很清楚,问了几句就明白这件事背后是徐晓斌在操纵。一石二鸟打击季辞和叶希木两个人。
季辞判断,从高铁站事件开始,李奋强和徐晓斌通了电话,徐晓斌就在江城安排了人开始跟踪她。
她想起在长江情活鱼馆的那一次,叶希木找到她,说他觉得校服陪酒那张照片,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现在回想,叶希木想的没错。徐晓斌老早就打算这样阴她了——知道她被实验二中开除,一直是她的一个心结。
胡丽娅告诉她可以选择报警,但根据目前的法律法规,很难及时消除影响,维护自己的权益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找了上司王队帮忙,把论坛贴吧里一些言辞肮脏、明显侮辱诽谤的帖子给处理了。但徐晓斌很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论坛贴吧不是主战场,微信群的传播才是重头戏,针对这个传播渠道,胡丽娅和王队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官晓燕和田舒婷她们也来问了事情的原委。季辞大概给她们讲了认识叶希木的经过,还有自己因为龙湾的那块地和徐晓斌产生的矛盾。
她们听完,不约而同地建议季辞别搭理这事儿。以她们过去在江城被造谣尤其是造黄谣的经验,澄清也没多大作用。
县城和网络上的生态不大一样,县城就这么大,很容易见着真人,也更容易产生更多的遐想。越澄清,别人谈论得越带劲。而且针对她们女性,往往还会有一个论调——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天底下没有无辜的被伤害的女人。
官晓燕劝季辞出去玩上个把月再回来,到时候等叶希木高考结束,这事儿差不多也就该过去了。
田舒婷则跟季辞在电话里提了一句,说「今年年初的时候,徐晓斌就找你妈妈商量过龙湾这块地的事。你妈妈当时挺生气的,说『把主意打我头上来了!』」
季辞后来回想那句话,越想越是心惊。从母亲在老屋开始整修浴室来看,她不可能有出让这块地方的想法。就算为了家婆,也绝不可能。
母亲会是因为被徐晓斌激怒,采取了什么非常手段,而致使徐晓斌最终对她起了杀心吗?
母亲去世的时间,叶成林被捕的时间如此一致,是因为母亲用来反制徐晓斌的利器,就是叶成林想要调查的辰沙集团房地产项目的那件事吗?
母亲很可能从来都低估了徐晓斌的恶——徐晓斌太会伪装了。
——那么徐晓斌会杀了自己吗?
季辞开始未雨绸缪地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他想杀自己,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会和母亲的一样吗?还是用新的方法?
要知道这已经是2013年,即便在县城,想要不着痕迹地杀死一个人,也绝不会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
季辞还是回了江城。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不顺利还是接踵而至。
中午回到老屋,看到家婆在用水冲洗院墙和院子。一问才知道老屋被人泼了大粪。
季辞去查看监控,发现投掷的人离得很远,没有被拍进镜头。
家婆说应该不是村民,村民不会干这么极端的事。肯定还是徐晓斌的人干的,目的还是为了逼她们祖孙二人离开。
季辞让家婆去江都风华住一段时间,家婆不同意。她说:“我年轻的时候又不是没有碰到过这种事!你以为这个屋以前没有被泼过啊?几十年了,他们就这点把戏。”
季辞报了警,然后去和村支书陈保江说了这件事。陈保江说下次如果还有这种事,就让她把证据留好,找警察调村公路的摄像头看看,到底哪个过来了。但他委婉地提醒季辞,说上次村里又开会,蛮多人改变了想法,决定支持开发,尤其是在老街上有屋的,都想尽快拿补偿款。等到那些个破烂旧屋成了危房,补偿款想拿都未必能拿到了。所以现在她们家明确反对出让老屋,让很多人心里不痛快了。
当天下午又是冬泳队的例行训练。冬泳队的队长在群里问她还来不来,她说她今天来不了。这个群之前对她客气礼貌,这次底下竟然有几个老不修你来我往地说些荤话,说她喜欢的是十七八岁的硬梆梆,看不上你这种七老八十的软趴趴之类。
季辞刻薄地将这几个老头羞辱一番,然后退了群。
一直来维修老屋的工程队也不来了。工头康宗发告诉她,说有人找他麻烦。季辞说那过阵子再说,给他把前面的钱都结了。
第二天一早去市里药房给家婆买药,出来车被剐蹭了。她本来就心烦,这下更是火大,直接报警调监控查是什么人干的,一套熟悉的流程。她车停的位置很好,很快锁定了那辆车的车牌号。那个车的车主本来不承认,看了监控录像不得不认赔。只是转完账还是恶心了她两句:「有钱养小帅哥的富婆,还缺这百把块啊?」
随后还去论坛发了个帖子,标榜自己“为民除害”“战绩可查”。底下评论又是一片猥琐下流之语。
糟心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刚处理完剐蹭赔偿的事情,季辞想着要不要去给车补一下漆,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里是一个女声,疲惫苍老,她说她是邢育芬。
季辞想起来,是实二的老师,也是迟万生的妻子。
邢育芬说,迟万生想见她一面。
季辞说不去。
邢育芬恳求她,说迟万生已经是弥留之际,在交代遗言了。她本来不想找季辞,但迟万生已经念了好几天,她实在不忍心让迟万生走的时候有放心不下的事,所以只能请她来一趟。
邢育芬告诉季辞,说叶希木已经找过她,澄清过网上那些流言蜚语,知道季辞是被冤枉的。但迟万生还是有话想跟她说,恳请她能够满足迟万生最后的心愿。
季辞最后还是答应了。
迟万生的状态很不好。病魔已经夺走了他几乎所有的生机,他靠着各种药水、机器苟延残喘。
但他还是清醒的。
季辞坐在病床前,问:“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迟万生现在说话已经口齿不清,只有邢育芬能分辨出他说的是什么,代为表达。
“他说对不起,当年要不是他偏见太深,也不会把你逼到那种地步。”
季辞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过了会,又说,“算了。”
迟万生又蠕动着嘴唇,说了些什么,邢育芬道:“他说,都是他的错。一切都是因为那天他带叶希木去找你。如果不是他,现在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都要怪他。”
季辞说:“那确实。”病房中一阵沉默。又过了会,季辞补充,“但这个事我不怪你。”
她说:“你叫我来别不是就为了跟我忏悔吧?还得是叶希木的事吧?想要我做什么,直说。”
迟万生的身体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张合了许久,邢育芬俯下身去仔细倾听,好一会儿才说:
“他问你能不能在高考前不要再和叶希木联系了。”
毫不意外,季辞想,没什么新意。
“可以啊。”她说,“但是为什么呢?他三模不是考得很好吗?”
很久之后,邢育芬再一次转达:“‘就是因为很好,所以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原来是这样。季辞忽然很想笑,原来是这样!
“行,懂了。”她拿出手机,当着迟万生的面,把叶希木微信、电话全部拉黑,“好了,现在别说我找他,他想找我都找不到了。”
“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行不行?满意不满意?”
*
叶希木五点钟吃完晚饭后,接到了季婆婆的微信电话。父亲离开后他就从璐妈那里拿回了自己的手机,毕竟他一个人生活,没有手机还是有很多不便的地方。三模的成绩让璐妈对他放心了很多,但盯着他把手机软件删到只剩一个微信。这天是周六,放一天假,也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假日。璐妈叫他去她家学习,她管饭。璐妈的老公以前是生物老师,现在在教育局工作,夫妻二人都能给他讲题。
季婆婆愧疚地跟他说小狗金背好像丢了。叶希木问她什么时候丢的,季婆婆说她早上起来就没看到。但金背是放养的,白天都喜欢出去玩,她就没在意。平时金背中午晚上都会回来吃饭,今天中午就没回来,晚上还没回,她在老街上找了半天,喊名字一直没有回应,她觉得应该是丢了。
他问季婆婆季辞去哪儿了。季婆婆说季辞在睡觉。又吞吞吐吐地说她昨晚上就一夜没睡,今天下午从城里回来心情也不好,她不想去叫醒她,更不想让她知道金背丢了让她闹心……因为金背是他的狗,所以她想来想去,还是先跟他说一声。
叶希木想起上回去老屋,季婆婆吃饭的时候给他讲过,说是金背被人冤枉了。老街人搬走后留下了很多野狗,金背有时候会跟野狗玩。但金背对人亲近,见到人不会立即逃窜。村里一户人家被野狗偷了一只鸡,野狗跑了,金背站那儿不动,那户人家就在村民群里大骂金背。季辞去找那户人家理论了,说就算把鸡放金背面前它都不会吃,并且给那人演示了一遍。然而那人却坚持说金背吃饱了才来的。季辞懒得和他吵架,就扔给他五十块钱带着金背走了。
季婆婆那天给他看了村民群里的对话,他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
叶希木跟璐妈请假,问她自己可不可以先走,他寄养在农村一个婆婆家的狗不见了,他要去找。
璐妈只觉得匪夷所思,但听他的理由,却又有很多细节,不像是编的。她挥挥手:“走吧走吧,都学习一整天天了,也该休息休息活动活动了。找不到早点回家,别睡太晚,有事打电话!”
六月份天要快七点才会黑,叶希木骑着车去了龙湾,很快问出了那户人家的住址。他在院子外面转了一圈,分辨出了养家畜的位置,他隔着墙吹了几声口哨,立即听到墙内有狗子嗷嗷嗷地叫起来,是金背的声音。
他径直去敲门找这户人家的男主人。男主人问他是哪个,他说是金背的主人。男主人很快认出了他,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奇嘲讽的笑容,“真是我们状元郎啊!”他的笑容愈发下流,上下打量着叶希木,“喂,她一个月给你好多钱?”
叶希木冷冷道:“狗给我,我知道在你后院里头。”
那男的继续猥笑:“她是不是跟蛮多人睡过啊?睡起来……”
叶希木忽然一个大步跨到男的面前,居高临下一言不发地俯视着他。
男的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半晌才反应过来,嘴硬心虚道:“你敢打我?你不敢……你要高考……”
叶希木点头:“我可以高考后来。”
他大步流星往后院走去,那男的没有拦住他。
*
叶希木拎着金背去了季家老屋。季婆婆见到他和金背,更是愧疚,觉得耽搁了他的时间,又觉得自己没有把金背照顾好。
叶希木安慰季婆婆说没事,他没花什么时间就找到了,是那户人家人品有问题,不是季婆婆的错,也不是金背的错。季婆婆愿意帮忙照顾金背,他已经非常非常感激了。
季婆婆担心那户人家以后还抓金背,去把狗洞子堵上了,以后金背只养在院子里。安全和自由,总是只能选择其一。
叶希木踌躇许久,问季婆婆季辞醒了没有。
季婆婆说她还在睡。
叶希木问能不能去看看她。
季婆婆想了一会儿说可以,但别吵醒她。
她指给叶希木,说季辞在她的工作室里头。
叶希木穿去前院,看到工作室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季辞睡在工作室墙边的长沙发上,侧躺着,身上盖了一张薄毯。院子走廊上的灯透过工作室的窗子照进来,屋里虽然没有开灯,却也不是一片漆黑。
叶希木站在沙发边,看了季辞许久。
然后他突然蹲下来,伸手握住季辞搭在沙发边上的手。她的手指光滑而冰冷。
季辞依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叶希木低低道:“我知道你没睡着,但是也不想理我。”
睡着的人没有任何动静。
“我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会伤害到你。”他跪坐在沙发边上,慢慢把头压在她的颈边,像是一个没有伸出手的拥抱的姿势。
她的心跳在他耳边清晰地响着,让他感到痛苦难受。“我帮不上你任何忙。”
“不要难过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你把所有的难过都给我。”他压抑着声音说,忽然张嘴用力咬了她的颈侧。
“还有七天了,可不可以等我一下?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