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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兰州空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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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景琳和几个穿着阴丹士林学生服的女孩子正背着书包边走边聊天。
“尕子,今天英文课做笔记没有?”
“你又走神写小说了?快给我看看,看过了才给你抄笔记。”
说着已经抓着她书包让她取本子出来。
“不要急,不要急,才写了一点点。”
“你写的真好,我每天都等着看……”
突然,空中响起了刺耳的空袭警报,路上刚还在慢悠悠走的人,突然像下雨天的蚂蚁,慌不择路地四散逃走。
“不好了,飞机要投炸弹了,快回家啊!”女孩子们乱作一团。
这时,从后面突然窜过来一个黑影,一把抓住薛景琳的小手,“跟上,快去防空洞!”
几个没主意的女孩子忙跟着那个男生疯跑。
那个男生太高了,拽着薛景琳,她觉得自己在被他拎着飞,像个菜篮子里的冬瓜,一路提溜打滚地被他拎进了五泉山下黑幽幽的防空洞。
“尕子!”薛景琳大声喊。
防空洞里挤满了人,吵吵嚷嚷,薛景琳被淹没在人群里,最大声地喊,却连自己也听不清。
“别慌,她们刚就跟在后面,一定进来了。”
在陌生的环境里,薛景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外面空袭警报还在“呜呜”地响着,紧接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整个防空洞都在颤抖,洞顶的灰土扑簌簌地落在薛景琳头上。
洞里刚还吵吵嚷嚷的人,突然就静默了,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等着下一次爆炸。
紧接着就是一声又一声的爆炸,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
薛景琳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抱住了面前的男生,死亡近在眼前的感觉,让她迫切地想要依靠点什么。
男生明显地僵了一会,薛景琳醒悟过来,只觉得脸上烧的火热,赶紧推开眼前的男生,一时之间尴尬得竟不知怎么样才好,一双手局促地握在身前,万分庆幸,洞里真的伸手不见五指,男生看不见她的狼狈模样。
男生咳了一声,“你往我这边来一点,这里有墙,可以靠着省点力气。”
薛景琳嗯了一声,向他那边蹭去,然后突然就撞在一堵硬邦邦的肉墙上。男生笑了一声,扶住她肩膀,把她转过来向后。
背果然结结实实地靠在墙上。
“你是不是隔壁薛家的。”
“你认识我?”
“放学的时候经常见,就是每次看到你都在跑着回家,来不及打招呼。”
“哦,你是水家哥哥。”薛景琳每次看到就跑的,那就只有隔壁的水家少爷。
她就是觉得他实在太高了,跟她不像一个世界的,见面又不知该怎么打招呼才好,不打招呼好像又不礼貌,所以每次都飞一样跑过去。
“你是不是每天都很饿,急着回家吃饭?”
“没……没有,我就是急着回家,喂,喂我家的猫。”
“那只花狸子还用喂吗?经常看见它叼着老鼠。”
“喂,要喂的,老鼠吃不饱。”
“那以后看到它,我帮你喂吧。”
“……也好……”
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周围的人还在嗡嗡地聊天,好像趁着这会没有爆炸声的功夫,把这辈子的话都讲完。
“坐会吧!可能要等很久。”
“地上脏,坐我书包吧!”
薛景琳蹲下身,慢慢坐在那只硬牛皮的包上,她记得上远次妈说过,水家少爷的包是他爸爸留学的时候从英国带回来的,他们家还有钢琴,是兰州城里第一台钢琴。
“我妈他们不知藏好了没有?”薛景琳担心地问。
“她们离这里,来不及,只能藏家里菜窖,也不安全,比平地好一点罢了。”
“房子会不会炸坏?”
“希望不会吧,大前天就把我家西园炸得稀烂,果树都没了,今天再炸,连住的地方都保不住。”
薛景琳满心担忧,她家况本来就不算好了,再加上打仗,最近家里面缸都见底,不知下顿还有没有饭吃。
“饿了?”
薛景琳这才惊觉,她竟把最后一句话嘟囔出来了。
她不由脸红,“没的事,我就是担心家里。”
却听见他淅淅索索的在衣服里掏什么东西,过一会,听到他像是在撕纸包,空气里就传出了一股诱人的油面香。
“分你一半,刚我路过锅盔店给我妈买的。”
薛景琳接过他手里那个掰得像月牙儿似的饼。嗅了嗅饼的香气,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起来。
“我……不是饿了,就是跑多了,肚子有点难受。”
“上厕所吗?这里不太方便。”
“不是。”薛景琳红着脸,咬了一大口饼。
饼很香,也不是很大,她大口咬着,不一会就吃完了。
水家男孩把他只咬了两口的另外半拉也塞给了她。
“哇,你那半边有糖玫瑰……!”
“你的也有。”
“没尝出来。”
“吃太快了!”
“我又不是猪八戒!”
水家男孩闷笑起来。
这时候,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就在耳边响起,墙壁和地面剧烈地颤动着,一道猛烈的冲击波从洞口冲过来,薛景琳惊叫一声,整个人向侧边飞出,扑在水家男孩身上,和他一块打了个滚。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爆炸声,其中还夹杂着枪声,然后突然响起拉得很长的呜呜声,像有什么巨物正在坠落而下。
洞口突然骚动起来,一群男人不顾外面飞溅的弹片和尘土,一起冲去洞口看,“哎呀,鬼子的飞机掉了!”有人大喊起来,洞口那群人一起跳起来,“打下来了,鬼子的飞机打下来了!”
薛景琳本来和水家男孩滚成一堆,水家男孩一骨碌爬起来,向洞口冲去,外面轰然巨响,腾起一股烟尘,瞬间什么都看不清了,水家男孩探出头看了一阵,突然蹦起三尺高,冲回来一把把薛景琳抱在怀里,扔起来又接住。洞外模糊的光线照进来,能看到他脸上洋溢的笑意。
他把薛景琳放下来,扶住她肩膀,兴奋地喊,“我们赢了,赢了,我们打下来好几架飞机,鬼子逃了!”
薛景琳不太理解他的激动,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再也没有轰炸了?”
“没了,对,没有轰炸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闪着耀眼的水光。
“我们一定能赢,把鬼子永远赶出去。”
外面又传来几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又掉了,又掉了。”洞口传来一阵男人们开怀的大笑。
他们又在洞里呆了很长时间,直到太阳西斜,四外都没有飞机的影子才走出洞口。
她和水家男孩一左一右站在防空洞口,洞里的人潮水般涌出,从他们身边走过,把他们围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眼。
薛景琳震惊于眼前的景象,之前还繁花的街道布满了又深又大的弹坑,一架摔得零零散散的飞机横躺在街道上,街道两边的房屋几乎夷为平地,处处残垣,缕缕硝烟,在薄薄的夕阳照耀下,一幅苍凉的末日景象。
“这就是打仗。听说南边打得更惨烈,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真希望赶快打完,我要去南方念书。”
“你也去南方?”水家男孩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她。
“嗯,我想去西南联大。”
“我今年就去。”
“真的,那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
“不如一起走?”
“不行,我妈让我再陪她两年呢。”
“那好,我在西南联大等你来。记得我的名字,我叫水鑫榕。”
“你呢?”
“薛景琳。”
“走吧,回家。”
两人满身灰尘,走在绊绊磕磕的路上,脸上的表情却都是越来越凝重。
这一路不断看见坍塌的房屋,还有被炸伤了倒在路边哀嚎的人。
走过水家大宅,大概只剩一半了,另一半被几颗炸弹击中,房屋围墙很多地方都塌了,只能拆了大修。两人站在房子前,心里都很难过,却又毫无办法,薛景琳想要安慰几句,都不知该怎么说。
她跟水鑫榕道别后,走回了自家宅子,她家宅子倒还好,基本没挨着炸弹,看起来完好如初,薛景琳原本提着的心放下了,急匆匆推开大门进去,却像大夏天里被浇了一盆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