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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提琴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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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月朗星稀,人声鼎沸。
鲁特琴与人们的欢笑声从远处传来,「我」离开喧闹的人群,走近一处帐篷。
“感觉如何?”「我」问。
“很不爽,不如说糟透了。”苍白的精灵喝了一口酒,皱着眉答道,“希望下次他们能给出更实际的奖励,而不是几句夸奖和一瓶酸酒。”
嫌弃得溢于言表。
「我」接过他手里的酒瓶,就着瓶口尝尝味道。
林地提夫林们显然没什么自酿酒的制作经验,红酒的味道乏味浓烈,苦辣的酒液直冲头顶,像是那位火焰缠身的野蛮人全力殴打你的舌面和食道。
沃拉尔恨不能现在就把这瓶该死的酒扔回去,但「我」却受虐上瘾似的又喝了一大口。
酿这酒的人应该和葡萄藤挨个道歉,道上整整七天七夜!
“我倒很喜欢。”「我」开口道。
精灵的表情嫌弃中夹杂着无语:“真的假的?没想到你的品味这么糟糕。”
“……正因为难喝所以才喜欢。”浓烈的果味依然残留在鼻腔,「我」却毫不在意。
受虐狂吗我。
“对了,”「我」做贼一般四处张望,确定没人注意后偷偷从外衣内侧掏出另一瓶酒来。
“阿萨巴黄昏?我以为它们早被盖尔借着做饭的由头喝光了。”眼尖的精灵注意到酒瓶标志性的深红色,惊讶道。
“小心我们神通广大的法师明天不给你吃东西……偷偷喝,别让他们发现我藏了酒。”「我」把酒塞进精灵的坐垫下,像个藏冬粮的松鼠。
“啧啧,是啊,谁能想到我们的‘优等生’领队会做这种事呢,你把地精们当烟花放的时候可把其他人吓坏了。”精灵咂嘴道。
两人之间短暂沉默了两秒,交际废物塔夫的寒暄字典已经翻到封底,只剩结尾致谢。
“所以,你究竟想做什么呢?我猜我们最受欢迎的救世主跑来这么冷清的角落,一定有要事相谈?”精灵打破沉默。
沃拉尔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判断,精灵的耐心也快燃到尽头,嫌弃和不耐烦即将突破礼貌友好的社交面具。
“……一会儿我要表演节目。虽然你可能更喜欢在这里享受独处时间,但如果你来看,我会很高兴。”「我」双手背后,右脚掌在地面摩擦,扭扭捏捏仿佛思春期小孩。「我」似乎并没有察觉精灵隐藏起的负面情绪。
“当然,我会的。但记得别玩得太尽兴,我们稍后还有更多有趣的事情能做,可别忘了~”精灵勾起嘴角,弧度恰到好处,完美展示出他如月光般迷人的微笑。
沃拉尔努力想要扮演色令智昏的当事人,但依然很难无视掉精灵盯着他脖子快流口水的眼神。
与之相反,「我」的脸上传来微妙的热度,眼神飘忽不定,似乎相当吃这套:“怎,怎么会呢,当然了,一会儿见。”
2
半位面的早晨没有清脆的鸟鸣或拂面的微风,阳光亮度相当敷衍,乌云罩子似的扣在天上,又是衍体们最爱的天气。
沃拉尔做了一夜莫名其妙的梦,醒来依然昏昏沉沉。
“早上好,达令~看到你刚睡醒的样子真是种享受。”阿斯代伦站在露台上,放下手里拿着的纸页。一双晶莹的红眼睛微微眯起,预示着主人的心情确实相当明媚,所言非虚。
“下雪了?”窗外,白茫茫的片状物雪花似的盘旋飘落,但却比雪花大得多。
“呵,和这东西比较,雪花要被污染了。”阿斯代伦嗤笑一声,又从空中接过一片递给沃拉尔。
纸张上画着张抽象的人脸,勉强能从稀碎的笔触中认出半精灵半尖不圆的耳朵和蓝绿色的异瞳。人脸被打上大大的红叉,下面一行大字“杀掉他!然后得到宝藏!”
对比纸质和字体,应该与之前写神秘宝藏的那张是同一批人做的。
沃拉尔走到露台看向街道,上空裂开几道传送门,里面正源源不断的吐出类似的东西。纷纷扬扬的纸张已经铺了一层在地面,街上几名拿着大扫帚像清洁工的人聚到一起唠嗑,彻底摆烂不干。
“发个通缉令这么喜庆?”沃拉尔道。简直是学院结业典礼扔材料。
“谁知道呢?佩特斯拉的新想法吧,他自从逃跑后就没正常过,不过以前也一样蠢。”阿斯代伦扔掉手里的通缉令,语气嘲讽。
“逃跑?”沃拉尔问。
“释放几千个衍体后,佩特拉斯和达尔那队人没有去幽暗地域,反而半路失联。直到我进镇子,才发现他们是跟着拉斐尔跑到这里来了,甚至干起了老本行。这么烂的宣传词居然仅仅凭着量大就能骗来近千个人……真是不爽。”
“你是说……发传单吸引难民的是衍体?他们在为拉斐尔做事?”沃拉尔陷入沉思,魔鬼在老家被干掉后还能死而复生,什么小强一样顽强的生命力。
“别管这个了。”阿斯代伦语调一变,盯着沃拉尔目光灼灼,“亲爱的,你想来个早安吻吗?你思考的样子真是可爱。”
吸血鬼的笑容与梦中如出一辙,好在眼神的落点不是他的脖子而是眼睛。
梦里的谄媚或许对应吸血鬼初期抱大腿,但此刻的讨好却找不到原因。
……总不能是职业习惯吧。
“不想。阿斯代伦,我们目前算合作,所以……其实你不用特意做什么。”沃拉尔犹豫道。
阿斯代伦完美的微笑裂开一瞬,但很快恢复:“啊哈哈哈哈,只是开个玩笑,别这么认真嘛。”
“?是吗?”沃拉尔挠头,“那塔夫一般怎么回应你?我学习下?”
“达令,是你,不是塔夫。你就是塔夫。”阿斯代伦不悦道。
“好好好。”沃拉尔无奈,“不过现在叫沃拉尔可以吗?塔夫好像挺出名,去街上要被80个人堵着合影留念。”
“……好。”听起来不情不愿。
“但为什么要叫沃拉尔?你不是失忆了?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我?”阿斯代伦步步紧逼,沃拉尔缓缓后退,直到背靠墙壁退无可退。
“这个……我也不清楚,啊哈哈?”沃拉尔心虚道。
塔夫哥,善后工作不到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但前人挖坑后人只能入土了啊!
阿斯代伦继续逼问:“还有,你日记说以前认识我是怎……”
“嘭!”
楼下传来什么东西被撞到地上的似的巨响,随即是嘈杂的争吵声。
提问被打断,阿斯代伦不满地“啧”一声。
3
砂灰就在门口,靠着走廊栏杆,围观楼下的一片混乱。
桌椅乱糟糟的被推到四周,腾出的空地内,金发卷毛的吸血鬼翘着腿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一名神色紧张的白发女性。
在他们对面,几名同样肤色苍白的吸血鬼怒目而视,其中一名揉着后脑,从断裂的桌子里被其他人扶起来。
“找你的,佩特拉斯。”砂灰道。
“呵,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阿斯代伦翻了个白眼,朗声道“这次是什么,佩特拉斯?给我们的街道工添点堵?还是继续炫耀你新找到的亲亲妈咪?”
金卷毛的脸色在嘲讽中越来越差,直到阿斯代伦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吸血鬼迫不及待的跳起,猛冲过来挥拳向喋喋不休又刻薄的嘴。
“X!阿斯代伦!有本事单挑!”吸血鬼的拳头停在半空,离阿斯代伦那张精致的脸隔了快半米。
砂灰像阴影中的轻纱,不知何时已经到金卷毛的身后,一只手挑起他的衣领,轻轻松松地把他拎在空中。
“@#¥%#@XX!”卷毛胡乱骂了几句方言,用力挥舞四肢、扭动身体,却依旧挣脱不开砂灰的控制。
“再次向你介绍——佩特拉斯。我最愚蠢的兄弟之一。哦不,没有之一。”阿斯代伦侧身向沃拉尔介绍道。
“……我以为你们是敌对关系?”沃拉尔道。
阿斯代伦点头:“是的。所以他才上来就要杀了我——”
挣扎中的佩特拉斯突然发力,险些够到近处的阿斯代伦。而阿斯代伦稍稍倾斜,躲过对方尖锐的手爪。
“啧啧,看看他的指甲。要是再近一点,就要刮花博德之门最貌美的脸了。”阿斯代伦摇头道。
“刮花?哈!迟早我要整个把你的头摘下来!”即使被像拎小鸡似的拎在空中,佩特拉斯依然气势不减。
“达尔,说说这次的来意?我猜和街上那些可回收废纸有关?”阿斯代伦无视了佩特拉斯的挑衅,径直对同行的白发女性发问。
达尔略显紧张的看了看佩特拉斯,确定他除了行动受限以外没有其他问题,随后道:“……与通缉令有关,但也关于昨天的梦。”
“梦?”阿斯代伦若有所思,“什么梦?你们昨天也做梦了吗?利昂?”
“所有衍体昨天都做了同一个梦。”楼下的几名衍体一番交头接耳,而后留下一名严肃沉稳的人类男性,其余人对阿斯代伦点头示意,扶着受伤的衍体离开。
“准确说,是所有人都做了这个梦。一片漆黑中传来小提琴的乐声。”达尔道,随后她哼起一段旋律。
曲调悠扬温柔,却含着一丝哀愁,像夏日中唱着秋天的凉意即将到来。
“《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主旋律莫名耳熟,沃拉尔不确定道,“开头有拨弦?这首超难拉。”
“达令,听起来你没有梦到这个?”阿斯代伦问。
“没有。”沃拉尔回忆,昨晚除了疑似塔夫哥回忆录以外,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我梦到一只小白猫在舔我……”
话音刚落,场上衍体们的目光忽然变得微妙,只有砂灰依旧面无表情,尽职尽责地扮演一根枯木架子。
“昨晚确实是个美好的夜晚。不过亲爱的,别在人前说这个。”阿斯代伦故作害羞似的摆摆手。
某种不妙猜测仿佛已被证实,众人原本微妙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不是,真的只是梦。其他什么也没有。”沃拉尔艰难解释,但最终在周围“啊我懂得他害羞了”的眼神中彻底闭嘴。
“哈哈哈哈,真是急不可耐啊,阿斯代伦。刚刚失去了主人就找了下家?”佩特拉斯被砂灰捆成一根绑在柱子上,只剩下头可以活动。
阿斯代伦掏出一卷胶带,砂灰熟练地接过,把他的嘴也结结实实贴牢:“佩特拉斯,既然有这么多莫名其妙又丰沛的勇气,怎么不去跟拉斐尔要回你的契约?你才是毫无空档期。”
失去所有反抗手段,佩特拉斯只剩愤懑不平的眼神继续盯着阿斯代伦。
4
“回到正题,达尔,继续。”阿斯代伦抱臂道。
“你们已经知道传单的事了,拉斐尔命令我们对博德之门的人散布消息,尽可能让更多人进入这个镇子。虽然我们依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传单上的内容确有其事。”达尔道。
“镇子属于一个几百年前的边陲小国,为了躲避灾难,国王创造了半位面,让国民躲进来渡过最艰难的时期。但之后似乎发生了其他事情,造成了王国覆灭。国王死前留下了丰厚的遗产。据说,遗产中包括一顶王冠,它附着的祈愿术可以实现任何人的三个愿望。”
“国王的遗产并不是陪葬品,而是作为礼物送给能满足他条件的冒险者。但具体条件拉斐尔没有告诉我们,今早的传单是他提供的线索之一。”
“第二个线索是梦?”阿斯代伦问。
“对。”达尔点点头。
“……太模糊了。会拉小提琴的半精灵?同一张脸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找的出来?总不可能全都杀掉。”利昂皱眉道。
巧了,符合条件的现场就有一位。沃拉尔不动声色的抱臂握拳,藏起指尖的薄茧。
塔夫是小提琴好手这件事似乎知道的人很少,博德之门英雄的宣传集中在强大的实力和队内八卦,私人爱好连采访都不会问到,更别提进入满满当当的新闻稿。
但作为前队友,阿斯代伦百分百知道。
沃拉尔用余光瞄到窗外的街道,远于30尺但小于500尺。镇子上的房屋紧密联结在一起,窄窄的小巷与较宽的街道编织成一张蛛网,如同穴兔复杂而四通八达的巢穴,只要投身其中,便能隐没于黑暗。
“利昂,别那么快下结论。你不好奇吗?为什么一个魔鬼会主动告诉我们这些事?我不认为他有那么热心,找到一点线索就慷慨无私的分享出来。”阿斯代伦道。
“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吊着我们,被诱惑的人越多,愿意和他签订契约的人也越多。这里都是失去了一切的人,衍体、失去家园的难民、走投无路的投机者。”利昂猜测。
“的确有道理,但我不认为有这么简单。如果拉斐尔有本事控制所有人的梦境,他早就天天出现向你促销契约了。并且这些东西也根本不像他的作风。”阿斯代伦拿起通缉令,“如果这是那位见面就要吟诗一首的拉斐尔写的,只能说明他被闪电链电到智力受损了。”
他继续道:“万一这些都是假消息呢?如果其实条件是保护这个人呢?这座小镇未查明的部分太多了,贸然行事不是什么好主意。”
“阿斯代伦,也许你已经有暂时的安慰剂缓解你的焦虑,但我不想再被动等下去了,越早行动,我就能越早见到维多利亚。”利昂坚持道。
“……利昂,谨言慎行。”阿斯代伦面色渐渐冷下去。
达尔悄悄往佩特拉斯的方向后退半步,远离两位暗流汹涌的吸血鬼,尤其是利昂——她看起来害怕非常利昂,从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远超正常的距离。
沃拉尔将注意力从窗外的街道收回。利昂故作坚持的表象下,他的喉结因紧张而微微上下移动。
沉默半晌,利昂败下阵来:“好吧,你是老大,听你的。仅凭现在的线索确实做不出什么推断。”
“感谢你的认可。”阿斯代伦换上那副假面似的微笑。
5
几位衍体继续交流了一番近况,达尔那边的衍体要么整天忙着追杀阿斯代伦,要么忙着完成拉斐尔的小任务,这次的通缉令就是部分人通宵了三天的劳动成果。利昂则唉声叹气,民居地下室的软泥怪几乎每天都定点出现,不论前一天消灭了多少,再这样下去要扩散到附近刚建好的猪圈了。
达尔带着佩特拉斯化作黑雾先一步离开,利昂与砂灰一起整理好酒馆内的桌椅,而后去忙各自的工作。除了莫名奇妙的软泥怪,衍体内部还有别的不少事宜等着安排。把所有活都分派给手下的老大反而闲的发慌,最终被硬塞了软泥怪的任务。
6
阿斯代伦和沃拉尔回了房间,整理行装准备去地下室。
“阿斯代伦,你是怎么想的?”沃拉尔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坐在床上看阿斯代伦一根一根检查箭袋里的箭头,再慢条斯理地将它们分类放好。
“祈愿术确实很有吸引力,但最重要的是,国王大概率就是我们要找的半位面之主,值得继续深究,不是吗?”所有箭头检查完,他又抽出匕首慢慢擦拭,一副拖延工作偷偷摸鱼的样子。
“说到这个,《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这首曲子是关于什么的?”阿斯代伦问。
“某个小城市的民歌改编的提琴曲,讲爱情和青春即将凋谢,表达对美好事物的逝去感到伤感与恋恋不舍。”沃拉尔仔细回想,“原曲有歌词,但我记不清了。”
“听起来像国王思念故国?”阿斯代伦胡乱猜测,随后双手握住沃拉尔的一只手,“亲爱的,你再努力想想?争取把歌词和我们的回忆一起想起来。”
“……我尽量。不过我确实开始好奇以前的事了,塔夫和这里到底有什么关系?会是悬赏令要的人吗?况且不管利昂的猜测是否合理,肯定有很多人会和他想的一样。”沃拉尔道。
“看来猜谜游戏的题数又增加了。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增加了。”阿斯代伦道,“那绝对会是一场盛宴。”
他鲜红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沃拉尔怀疑,要不是对方在自己面前总是揣着严重的偶像包袱,此时估计还会像只偷腥的猫一样舔舔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