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倦的心》幽幽不默

1、第 1 章

　　厌倦的心，不是背叛。

　　苏杭和郁子安结婚八年了。

　　从校服到婚纱，爱了足足二十二年。

　　苏杭三十九岁了，郁子安小两岁，将将三十七。

　　眼瞅着就要奔三了，苏杭的心态慢慢也不再年轻：

　　竞技精神消失了，打羽毛球不再在乎输赢，出出汗即可。

　　爱情片涩情片不再看了，没什么意思，无论精神还是肉\体。

　　炸鸡汉堡冒菜火锅烤肉奶茶都不感兴趣了，酒也戒了，安眠药褪黑素倒是随身带着。

　　工作也没了激情，升职加薪已经不足以诱惑她了，休假越来越多，从来不迟到早退算是给50万年薪的最后尊重。

　　苏杭正值壮年，事业发展的黄金时期，好不容易爬上了顶峰，却失去了一切一切的兴趣。

　　她失去初心了，她活够了。

　　她的人生价值已经实现：

　　挣钱，挣很多的钱。

　　结婚，和很喜欢的人。

　　她的一切欲望都得到满足，她随时可以死去了。

　　17岁那年高中，转来了一位清冷漂亮的插班生——

　　女孩穿着纯白的校服,站在讲台上，安静写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字里行间透露着凌厉的、尖锐孤高的气质——郁子安。

　　苏杭仔细观察郁子安的字迹，蓦然间心跳漏了一拍，唯一的感慨竟然只是：好漂亮的名字，好难相处的女生。

　　讲台下，是众人好奇打量的目光，隔着一架架眼镜。

　　除了苏杭，苏杭视力极佳，从不带眼镜。

　　“郁子安同学，苏杭旁边空着，你先坐一下，等大课间在找男同学帮忙搬桌椅。”班主任寡淡的声音。

　　“好。”
　　郁子安冷淡应下，睫毛下垂，眼神看不真切。

　　郁子安走到苏杭旁边，随手摘下书包，挂在桌沿，正欲坐下。

　　苏杭突然伸手拦了一下。

　　郁子安疑惑，微微皱眉，“同学？”

　　苏杭冷不丁站起身子，将写了一半的数学试卷推开，认真注视郁子安的眼睛，“很抱歉，新同学。我同桌有洁癖，最讨厌陌生人未经允许，擅自触碰她的东西，你坐我那里吧。”

　　郁子安无辜眨了眨眼，“也行。”

　　“嗯。”
　　苏杭挪开视线，不再说话。

　　燥热的闷夏，除却沙沙笔声、吵闹的空调低鸣，竟了无它声。

　　沉默、静谧、忙碌，新同学的到来，终究没有掀起风浪。

　　苏杭完全无视了新同学的存在。

　　该听课听课，该刷题刷题，前途自己把握。

　　直到大课间，清冽孤冷的郁子安扯了她的袖子，声音轻轻，“同学，可以帮我搬下桌椅吗？老师似乎忘了这件事。”

　　苏杭疑惑看她，她分明讲着委屈的话，面上却异常平静，眼神甚至淡漠，语气漫不经心。

　　“可以。”

　　苏杭从来不是热情的人，20分钟的大课间，可以刷三道物理大题，复习一百多个英语单词，跑个1500米锻炼身体。

　　无论怎样，都比给陌生人提供帮助值得。

　　可直觉先于理智，让她答应了郁子安的请求。

　　又是一路无话。

　　“你和她感情真好，你真在乎她。你喜欢她？”

　　无人的墙角，郁子安突然放下手中的椅子，拦在苏杭面前，突兀讲着莫名其妙的话，尖锐孤冷的人设全面坍塌。

　　清冽的女孩浅浅微笑，一脸高深莫测。

　　苏杭短暂地失神，脚步错乱了一步，声音急促，“她？”

　　“你同桌。”

　　“哦。”
　　苏杭半是思索半是嫌弃的蹙眉，“如果你完全彻底的了解一个人，那么你绝对不会爱上她。”

　　“只是懂她，仅此而已。”

　　“这样？”
　　郁子安拧起她漂亮的眉毛，“既然你们认识了这么久，你已经腻味了她，不如我俩坐一块吧。”

　　“我们是同类人。”

　　“我还很新鲜。”

　　苏杭：……
　　“好好学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郁子安继续勇敢，“所以你答不答应？”

　　“老班说我成绩很好，可以自主选择同桌。”

　　苏杭：……
　　“有很多人欢迎你，新同学。”

　　“我叫郁子安，苏杭，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

　　“有很多人欢迎你，郁子安同学。”

　　“不包括你？”

　　“不包括我。”

　　闷热的风席卷而过，吹得树叶沙沙响。

　　初见就是这样平庸寡淡，甚至尴尬。

　　苏杭回忆起来，也觉得无甚滋味，只是嘴角总会悄悄扬起。

　　到底是少女明媚灿烂的青春，到底是学神和学神的初次交锋，到底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后来，郁子安成了苏杭最珍贵的人。

　　两人有共同的爱好，都喜欢羽毛球、网球，也都打得很好。

　　两人有共同的住址，同一单元楼的上下层。

　　两人有完全重合的时间和作息。

　　无数次领奖，两人并肩。

　　无数次发言，两人错身时握手。

　　无数次选择，两人站在彼此的前途里。

　　自苏杭17岁始，至而今22年，两人不曾吵架不曾冷战。只有真心的欣赏和鼓励，真心的体贴和祝福。

　　如果能一直这样平淡……

　　17岁的苏杭会为自己喝彩。

　　可是一直这样平淡。

　　39岁的苏杭为自己默哀。

　　爱情真的是这样子吗？

　　我们都不曾跌落谷底，你和我一样，站在平坦稳阔的起点，毫不费力的往上走。

　　你不需要我，我不需要你。

　　只是你有了我，我有了你。

　　我们一步步往上走，我们越来越好，我们终于过上了理想的生活。

　　可这一切是那样的顺利。

　　顺利到了无意趣。

　　如果我不是这样优秀，你会爱上我吗？如果我不是这样顺遂，你会离开我吗？

　　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如果你不是这样优秀，我会爱上你吗？如果你不是这样顺遂，我会离你而去吗？

　　我的答案是什么呢？

　　过去的时间已然过去。

　　未来的未来，我们会背叛彼此吗？

　　我已经厌倦了这样平淡温馨的生活，你呢？

　　夜色深沉，苏杭凝视郁子安精致的脸，默默吞下安眠药：

　　你还是这样漂亮，时间赋予你优雅知性的美，你还是这样地孤冷尖锐，你的朋友很少，你的下属很多，你周围很热闹，可你不开心。

　　我也是。

　　又是一夜月明星稀，又是一场夜深人静。

　　苏杭很少和郁子安出门旅游，闲暇时，两人更喜欢沙发、猫咪、鲜花，和晨风。

　　至于浪漫的沙滩，荒无人烟的戈壁、冰雪茫茫的南极、挪威的树屋、水肥草美、珍奇异兽遍地走的非洲草原……

　　这些都太年轻了。

　　初见已然惊艳，不必再回首。

　　苏杭想，她和郁子安，终究是老了。

　　本科的时候，迪士尼乐园甚至办了年卡，周周去，月月去，若不是交通不便，恨不得天天去、

　　那时候不够有钱，可有精力、有感情、有爱。

　　至于现在，两人已经多久没有一起出过门了？

　　苏杭不忍心细算。

　　被窝里牵起郁子安骨感冰凉的手，调高了空调温度。

　　再睁开眼，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郁子安上班去了。

　　苏杭勉强扯起笑容，强撑精神去了公司。

　　年轻下属们洋溢着热情的笑脸，斗志昂扬，见人就打招呼，甭管认不认识。

　　苏杭只能笑得更假了。

　　所幸工作顺利，公司组织了聚会，地址定在酒吧。

　　高挑轻盈的美女热舞，歌手清脆的声音飘摇……

　　微醺的人们摇头晃脑。

　　新鲜，一切都新鲜。

　　苏杭蓦然想起郁子安的评价，“你总是追求新鲜，可你太有原则，所以你不快乐。”

　　“如果你能够快乐，我允许你抛弃道德。”

　　苏杭瞧向款款走来的女生，解下腕间的表，掏出手机，调出了微信二维码。

　　这女生不算漂亮，至少比不得郁子安漂亮。她既不清纯、也不热辣，跳舞的时候扭扭捏捏，动作也不舒展自然。

　　可她就是一众流水线美女中，最特别的那个。

　　她足够突出，足够新鲜。

　　当晚也没发生什么。

　　女孩是真的忸怩害羞，只隔三差五地找苏杭聊几句，刷刷存在感。

　　苏杭默许了她的行为。

　　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女孩发来酒店地址，附言：Waiting you.

　　苏杭内心难得波动了，这个酒店，这个房间，这句邀请，是她和郁子安正式邂逅的开始。

　　那时候的郁子安，也是一身纯白胜雪的裙子，一样的青春貌美。

　　那时候她对郁子安承诺：你是我此生挚爱，唯一一人。

　　鬼使神差地，苏杭回了微信：Will come，20 minutes.一如从前。

　　苏杭驱车到了酒店，找到了房间，推开了门。

　　……

　　苏杭扭头就走。

　　这一切都太像了，像极了郁子安，可是22年过去了，郁子安也不再像郁子安了。

　　这一切都太荒唐了，自己许诺了郁子安唯一纯粹的感情，却差点背叛。

　　这太荒唐了，苏杭删了女孩的微信，留下一枚精致的胸针。

　　那是准备送给郁子安的礼物，可它浅粉色的宝石根本不适配郁子安越发冷肃的气质。

　　这就是买给年轻女孩的礼物，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拿给郁子安，未免矫情。

　　苏杭的热情一瞬间冷淡，默默驱车回家。

　　郁子安尚在加班，苏杭走进厨房，煮了一锅热乎乎的牛奶，煎了鲜嫩多汁的牛排，拌了一份蔬菜沙拉，配好了猫粮。

　　和猫猫一起等待郁子安回家。

　　厌倦的心，不是背叛。

　　曾经的许诺曾经奏效。

　　我忠诚你，永远。

　　即使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