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年轮（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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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一声不吭地离开家里，我知道是因为爹妈要让你早嫁。”
路上的裂口使罗爱莲走路身型一下高一下矮，她包着头巾，浑身上下都是深色的衣服鞋子，说话也气息沉沉。
罗蕙脚上的浅黄色运动鞋早就挨上了泥土，“我临时想走的，所以没来得及和任何人说，爹妈肯定生气了吧。”
“可不。”罗爱莲想到那时笑出来，“爹妈那时候已经给你找好男人了。”
“可我也是过节回来才知道的。”罗爱莲说。
“嫁人这事我也不乐意，早知道我也离开出去打工，现在村子里有力气的全都出去打工了。”
“我身体好的时候，家里那口子不让我去，后面流孩子身体就不行了，坐不了长途车。”
两姐妹在走在前面，后面几步远保镖跟在罗蕙后面。
“那两个人是你的谁？”罗爱莲回了下头问。
罗蕙舔舔干涩的唇然后说：“不是我的谁，是两个朋友，我不会开车送我过来的。”
罗爱莲不是爱八卦的人，点点头又问罗蕙其它问题。
“你现在结婚了吗？”
罗蕙说：“结过婚，他出意外没在了。”
“什么没在？”罗爱莲没懂，臃肿的眼皮下眼睛莫名澄澈。
罗蕙一顿，直白地和她说：“他被大车压了，死掉了。”
罗爱莲哑口无言，稍后，她拉着罗蕙的胳膊拍拍她的手背，似是在安慰她。
“怎么会这样…”罗爱莲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农家女人，生死这样的大事放在家庭男性身上，是重要劳动力的缺失，是不幸的。
她手上的茧子和粗糙感如同树的年轮随时间增厚，罗蕙从这中感到一种粗糙的温暖。
罗爱莲觉得不能用以往的方式安慰“叛道离经”的罗蕙，她又说：“你到大城市也能养活自己，大城市活多，你男人死了你赚钱一样的活。”
“你和你那个男人有没有小孩？”
罗蕙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来给罗爱莲看。
“我有个女儿，她和我姓的，叫罗玉珍。”
罗爱莲看了看手机里笑容明朗的小女孩，又看了看罗蕙，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长得俊，和你小时候像。”罗爱莲眯笑着眼睛看照片，“名字是哪两个字。”
“亭亭玉立的玉，珍宝的珍。”罗蕙说。
这几个词在红砖房里出现过，罗爱莲夸：“取得好，取得真好。”
罗爱莲显然对她这个外甥女很感兴趣，话题转而移到罗玉珍身上，罗蕙说了好几个关于罗玉珍的事情。
“她一岁的时候总爱把东西往嘴巴里塞，还喜欢在沙子堆里刨坑。”
提到罗玉珍，罗蕙有很多能说，“她现在做事情也耐不住，但有固定的爱好，喜欢玩一些虫子，养花花草草。”
“但是一让她写作业她就东摸摸西摸摸，总是拖到最后再写。”
“不过她是个很好的孩子，有次发烧了她还去厨房给我煮粥。”
…
“女孩子那么活泼，以后肯定是干大事的。”罗爱莲着迷地看着照片。
一路聊进村里，村里没几个人，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和没多大的小孩子坐在门口，有的和罗爱莲打了招呼，有的没打。
更熟的会问罗蕙是谁，得到答案后会怪异又惊讶的盯住罗蕙，直到罗蕙远去。
村中的房屋有的翻修了，有的推平重建了，而罗家不在这两者内，它保持着罗蕙离开前的样子，只是更旧了几分。
大门敞开着，堂厅摆着两个堆满杂物的木桌和几张木凳，正前方墙面砌出的凹槽里供奉着爹的照片和掉漆的神像。
照片和神像前摆放的香火炉不知道从那里买来的，插电后香火炉里的模型香顶上可以亮红光。
罗蕙看到了，笑出声后又低头捂住嘴，眼里泪花翻滚。她背脊挺直站在堂厅高高的门槛前，时尚的模样和这片落寞之地格格不入。
罗爱莲看着她表情有点无措，“这是二哥买回来的，他嫌妈老是要他去买香，他就买了这个回来。”
罗蕙把脸挪到一边不让人看到，闷声说：“这看起来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谁啊？”“爱莲吗？”
这声音像风灌破的嗓子里出来的，罗蕙知道声音是从左边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罗爱莲把她领了进来，她看见很久没见的上下床和很久没见的妈。
妈一开始见到罗爱莲走进来，习惯性地责怪她。
“浇个地那么久，你亲娘还要去茅厕，你让你亲娘瘸腿去啊！？”
罗爱莲往房里多走几步，后面的罗蕙露出来了。
妈看这个穿着大衣的、染了头发的时髦女人走过来就问：“这是哪个？”
“妈，我是罗蕙。”罗蕙站在离张花华三米远的地方说。
“哪个？”张花华橘皮般的脸皱起来。
罗爱莲走上前去说：“妈！是小蕙回来看我们了。”
张花华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悚起来，瞪着罗蕙。
“你是小蕙？你是跑了十六年的小蕙？”
这个房间原本是三个姐妹住的，罗蕙听张爱华张嘴叽里呱啦说话，分神打量房间。
以前罗蕙和罗爱莲睡在下铺，罗稻春睡在上铺，罗蕙还小的时候觉得好，晚上可以和三姐聊天，长身体之后就觉得床太小了。
她希望有一张自己的床，罗爱莲也希望。
大姐罗稻春嫁走那天，张花华和罗万财两口子叫两姐妹把家里被子换了，罗万财嚷嚷道：“不是说要床吗！这不就有了，之前还说去找一张床，多费钱。”
“小孩子家家都睡一块怎么了…”他嘟喃道，手上夹着根烟，坐在门口看着两个女儿去晒被子。
瘦瘦小小的罗蕙跨过门槛，罗万财突然露出一口黄牙看着罗蕙笑，“到时候你三姐嫁出去，你一个人能睡两张床，好不好？”
小罗蕙的下巴和鼻子酸酸的，她噘着嘴巴跑进房间里，身后的罗万财不清不楚骂了两句“小杂种”。
…
张花华的声音变得清晰，“马上要嫁人了给家里闹出这样的事，你个小杂种知不知道村里怎么笑话我们家的。”
“走那么久，就算是出去打工也不往家里寄钱。”“你亲爹走了你也不回来看。”
罗蕙拉了拉在劝张花华的罗爱莲，“三姐，我们出去说。”
张花华的骂声若有若无，成为屋外两人谈话的背景音。
“妈她…”罗爱莲想挽回什么，但又无话可说。
罗蕙把鞋上的泥刮在门槛上。
门槛上干掉的旧泥被她蹭掉。
“我没事，”罗蕙偏头看鞋上被抹开的泥，慢慢说，“她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
“还能骂这么大声，说明身体好。”罗蕙看向罗爱莲。
罗蕙从包里拿出一个记事本，在空白页上写了一串数字，然后撕下来给了罗爱莲，“反正我就是回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打这个号码。”
罗爱莲：“这…”
罗蕙打断她，打开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拿了一张卡。
“这是做什么。”罗爱莲连连后退。
罗蕙说：“卡里面有十四万，再怎么说我也有养爹妈的义务，妈既然不待见我，我就不在这多待。”
“这钱你替妈握在手里，不用告诉她，给自己和妈买点好吃的好用的。”
罗爱莲摇头：“这不行，你还是直接给妈吧。”
罗蕙注视着罗爱莲的眼睛，寸步不让说：“给张花华？给她的话，这钱明天就到罗子光或罗子杰手里，你指望这个钱在他俩手里能待多久？”
“唉！”来回推拉了好几下，罗爱莲还是接过来。
罗蕙叮嘱她：“你不要让妈知道，她要是问我，你就说我被她气走了，你也没我电话。”
“行。”罗爱莲愁苦着说，“那你不见下二哥和小弟再走吗？”
罗蕙已经开始往外走了，“我见他们干什么？我可没钱再给他们霍霍，我也不欠他俩。”
罗蕙收起擦鞋的纸巾，走到大门前石块地外的硬泥地里。
“就这么走了？”罗爱莲向前走几步，手里还拽着银行卡，表情有些空茫。
罗蕙回头问：“二姐你要和我走不？”
张花华的声音还在响，像是要整个村子都听见，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语调又凄凄惨惨不知道在说什么。
站在门口不远处的罗爱莲听到罗蕙的话愣住了，罗蕙又说：“我请个人来照顾妈，等她腿好了，我还给你在大城市安排个事做。”
罗爱莲脚下是破损的石头地板，她往回走两步语气慌张又古怪：“不讲这些，妈要去茅厕，我去扶一把。”
她转身，嘴里还在念叨。
“爹这个香炉还是要换掉，这样哪儿行。”
“小弟还没找到。”“大姐的小孩要买田字格本子。”
罗蕙把包包朝肩膀上拢了拢，“三姐，我走了。”
跨进门槛的罗爱莲一顿，背着身体朝罗蕙摆摆手。
“走吧走吧，你喊人开车开慢点，山路不好走。”
罗爱莲的身影消失在门处，罗蕙定了很久才慢慢往回走。
保镖在村口等她，她坐上借来的小车后对保镖说：“你开吧。”
“开慢点，我有点头晕。”
保镖不知道这里的路，这一路是罗蕙自己开过来的。她隐约记得路不好走，以前大巴还卡进过地里，而她那时靠着斑驳的玻璃窗，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
车站。
罗蕙把大衣裹紧，从她下车的那一刻，冷风就往她脖子里灌。她让保镖先出车站，自己在靠近出站口的地方看了会手机。
没过多久，她就收起手机走出车站。她拉着行李箱环顾四周，立马有人呼唤她。
那人走过来把围巾从身上取下来裹住罗蕙的脖子。
围巾上有面包房的香气。
“店子忙吗？”罗蕙问。
何继风整理罗蕙脖子上的羊绒围巾，“还行，冷吗？鼻子都冻红了。”
罗蕙牵过何继风伸来的手，“走的时候还没那么冷，没想到突然降温了。”
“好像是冷空气来了。”何继风侧头看罗蕙，“你也是，出差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一下我。”
“我本来想说和你一起去宠物店买猫。”
罗蕙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浅黄色鞋子上干干净净，她低头看了下回应道：“明天去行吧。”
“那就说好明天去。”何继风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保证。”
“保证了。”罗蕙晃了下交缠的手。
关于罗蕙还未和何继风诉说的过往，或许在未来某天，何继风会通过罗蕙口述知道。
关于何继风还未和罗蕙诉说的过往，或许在未来某天，罗蕙会通过何继风口述知道。
不管怎样，时间漫漫，两人能慢慢继续了解彼此。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年轮（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