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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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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蔚踏进医院时才知道一些近乡情更怯的滋味,在母亲生病之前,自己只在照片上见过他,那张照片里老人穿着军装,帽檐下的眉眼凛冽,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刀刻般的沟壑,老人腰背挺拔,自带一股威严的气势,这是张蔚未见过外公之前对外公这个人的唯一印象。
等到母亲临终前真正看到从外地风尘仆仆赶来的的老人时,老人的头发比起照片里已白了很多,就连腰背都微佝了,血缘关系很是奇妙,自己虽从未和老人相处过,但是却自然的和老人亲近起来,母亲临终前那段时间,自己唯一能松快些的时光都是和老人有关的,老人给自己买的小玩意,零嘴,还有老人和自己讲的打仗时候的故事时候飞扬的眼纹,自己都记得清楚。
自己那时候在想如果母亲能好起来,就劝外公留下和自己一起生活,到时候就能天天边吃绿豆味的冰棍边听老人讲故事...
可惜,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电梯门随着叮的一声响打开了,也唤回了张蔚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出了电梯。
出了电梯推开一道小门,里面是单人病房区,找到对应房号,张蔚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小型的会客区,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舅舅坐在离门边最近的单人沙发上,正对面双人沙发坐着中年女人应该是舅妈,旁边依偎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会客区后一道淡蓝色布帘子隔开了里面的空间,看不出些什么,门一推开会客区沙发的几人都抬头看向张蔚,几人脸上表情都有些凝重,那位稍年轻些得女孩子眼角泛着泪,看到张蔚看过来忙转过头用手指拭去了眼角的泪。
“你来了。”开口的是薛仕霖。
张蔚点点头:“舅舅,现在外公情况怎么样?”
“现在睡下了,刚下了病危通知了,情况恶化了。”
“怎么会?昨天不是说还有几年吗?”张蔚难以置信。
“突然恶化的,医生也没办法确定具体的原因,他身子本来就已经是灯枯油尽了。”舅妈眼角也红了,说到后面都有些哽咽。
“你现在来做什么,之前都干嘛去了,爷爷那么喜欢你,刚才睡着了都还念着你得名字!你不配!”女孩突然发难站起来指责,声音已刻意压着,但还是字字都如刀剑般扎进张蔚的心里。
张蔚心里满是愧疚,一句也无法反驳,肩膀低垂甚至不敢再多看帘子一眼。
“你说话啊!”女孩看着张蔚不说话更是气愤。
“念念,别闹了,别这么说你哥,你哥这么多年过得也不容易,当年的事情,你不清楚情况。”薛仕霖拉住自己女儿的肩膀制止了她。
“你才什么都不懂,爷爷都告诉我了,我就是替爷爷觉得不值,为这么个人!”薛念眼角泛红甩开自己父亲的手。
“念念,乖,让你爷爷走得安稳些,别闹了,他最疼你了。”舅妈也在一旁劝。
薛念听到最后一句没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又用手捂住嘴,压抑着抽泣看了一眼门帘,撞开了张蔚推开病房门径直跑了出去。
舅妈想要追出去,被舅舅一把拉住:“别去,让她自己待一会,她不舍得走远的。”
薛念自小就是爷爷带大的,跟爷爷的感情特别深,果然,离门边最近的张蔚听到了女孩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声。
张蔚一时有些无措,帘子后却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仕霖,是谁来了?”
“爸,是蔚蔚,他来看看你。”薛仕霖听到父亲的问话忙站起身拉着张蔚凑近帘子,门帘那边没有继续回话,薛仕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张蔚的心也如一根细绳缓缓悬吊起来一般,最后还是薛仕霖一把拉开了窗帘。
张蔚一眼看到躺在床上插着氧气管和一系列检测仪器的老人,老人的脸上表情很平静,虽形销骨立,看着脸上的精神头却很足,眼神精亮,脸颊甚至还有淡淡得红晕和舅舅的不久于人世的说法相悖,张蔚心里稍微松缓些,踌躇着如何开口。
老人却先开口了:“你来啦,蔚蔚。”,没等张蔚回答又仔细打量了张蔚一圈后道;“看着又结实了些,挺好。”
“外公。”张蔚不知说些什么,干涩的开口道。
老人不接话,只示意张蔚坐下,张蔚轻轻握住老人放在床沿的手,老人的手干瘦,能摸到凸起的骨骼关节和自己印象中得大相径庭,张蔚这才实质性的感受到自己与老人分离这段岁月的漫长与残忍。
岁月无情又多情,能让脆弱的幼苗长成挺拔矗立的胡杨,也能让郁葱蔚然的乔木病朽。
“外公,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您,我对不起您,我也对不起我母亲。”张蔚捏着老人的手微微颤抖,终于开口。
“那会我便说要带走你,你看那个小子把你养成什么样子了?一个大男人这么懦弱轻易就哭鼻子?”
张蔚闻言极力憋回了呜咽,低头平稳呼吸,情难自抑,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人叹了一口气,抬手轻拂过张蔚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好在都是自家人面前...”
张蔚一听更是动容:“外公,我真的觉得没脸见你,我...”
老人无奈摇头继续道:“傻孩子,仕霖已经和我说了,我是真没想到,你有这种心思。我性格太硬了,当年还觉得你是对你爸的感情比我深,毕竟你爸跟你是从小的情分,我这个糟老头子才跟你见了几个月,你心里有计较,不选我。这么多年,我心里也是憋着气,你不来我也没想着舔着脸去找你。”
“别说了,外公,我什么的也没做到...”张蔚心里难以言喻,自己没能对那个家里的人做出些什么实质性的报复行为,甚至这么多年因为张曹的调和,连和那个男人撕破脸都没能做到,只能像个懦夫一样偏安一隅,直到看到外公,才把这么多年的粉饰太平一把剥落,只觉难堪至极。
“都怨我,你外婆走得早,留一双儿女给我,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养孩子,只想着吃饱穿暖,不违法乱纪就算是尽责了,我当年要是软和些,多和你妈妈说些体己话,多关心一些她,她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你爸那种油嘴滑舌的小子骗了去了。”老人说到后面脸上神情还是愤恨。
“我那会也是气,她一点儿也不听我的劝,还说要断绝父女关系,铁了心就要跟着你爸,我实话和你说我真恨毒了你爸,你妈妈当时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姑娘,没出过社会也没吃过苦,她不懂,你爸真要爱她就应该懂,他只撺掇你妈和我断绝关系,还教着她带着我从下就给你妈存下的存折,我可以告诉你,你爸能有今天,全靠那笔钱,不然他一个穷山窝出来得野小子,哼。”说到后面老人气息都有些不稳。
“爸,你少说些,都过去了。”薛仕霖站在一边轻声劝道。
张蔚对老人话语中的对自己名义上父亲得贬损辱骂并无丝毫不满情绪,只恨自己软弱,没能和自己父亲撕破脸。
“你妈是个傻的,你和你妈像,是个只委屈自己的滥好人。”老人平复了情绪看着张蔚说了一句。
“那时候你妈托人给我带了封信,她连电话都不敢直接和我打,我赶去医院的时候,她见到我,脸上的表情就像你现在一样,像个在外面闯了祸受了委屈又不敢和我说的孩子。”
“蔚蔚。”老人眼神幽深,意味深长得看着张蔚后又往后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孙女并不在身边才道:“我在医院看到你母亲的时候,心里的恨,不比你少多少的,或许当你有了女儿之后你才会体会到我当时的滔天怒火。”老人脸色变得阴冷连带着语气都透着寒意:“我那时候还没退下来,那个年代法治可不比现在,我黑白两道的路子都有,你爸那几两轻的贱骨头,我动动手指都能捏死。”
这是张蔚未曾了解过的情况,他看向舅舅,舅舅脸上表情漠然,只察觉到张蔚的视线后缓缓点了点头。
“外公,那您为什么...”张蔚满心疑惑。
“你妈知道我性子,当时她求我不要与他计较,她以一个女儿最后的请求求我。”老人痛心道,“我当时只觉她真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你爸,但是我现在才明白,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我。”
张蔚瞳孔巨震,难以置信。
“如果那时候我对你父亲下手,我要怎么面对你?而你又如何看待一个有杀夫之仇的外公?她不想我们的人生都被仇恨左右,想要我们过好自己的人生,即使没有她。”
“所以,蔚蔚,你不必内疚,不去仇恨是对得,你活成了你母亲期待的样子。”
张蔚直觉多年来束缚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枷锁都随着这一句话轰然落地,他埋头毫无顾忌的大哭起来,老人只心疼得抚着张蔚得发旋,就如同儿时一般。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二人身上,柔和又温暖,像是记忆中那人的拥抱,如多年前一般,那人让本陌路得两人产生了短暂但炽热的交会,相处时光短暂,却如烙印一般熨在二人心头,这么多年让两人即使并没有会面,却仍在心里有一块位置互相惦记、互相怀念。
“蔚蔚,不去仇恨是对的,但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你也不能拱手就让了。”老人待张蔚情绪平复后又意味深长得说了这么一句。
张蔚有些不明所以,还想继续追问老人却摆摆手:“好了,蔚蔚,我和你把话说开了,算是能稍微好去见一见你母亲了,在这之前我得好好和我孙女告个别,你见过她了吗?她可是个小心眼,该怨我这个爷爷偏心了,估计还会埋怨你,但是你别和她计较,她有些别扭但是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爷爷你才小心眼呢,就昨天忘记给你带葡萄,你就和我妈告状。”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了门帘边,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是眼圈确是红得,她凑到爷爷身边哽咽到:“爷爷你别瞎说话,什么告别,你答应过说要来我毕业典礼的,你不能骗人。”
“对不起呀,满满,爷爷有些想你奶奶了,她在那边等我太久了,该着急了...”老人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眼神得光也有些涣散了,眼皮缓慢闭合....
女孩极力忍耐,只记着自己母亲的话,爷爷最疼她,她不能哭,得让爷爷安安心心的走...最后在听到仪器急促的告警声高昂响起后又逐渐停止后后才扑在母亲怀里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