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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涅槃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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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烫的日光从山脊流照下来,筛过蔫透了的枝丫,倾覆一地斑驳。
夏日黏腻的空气流窜在掖庭,无聊的知了叫得让人心烦意乱。
“都给我好好干活!”掌事姑姑凶神恶煞地叫嚷着,冲着正在浣衣的婢子指指点点。
“特别是你们这些新来的,都不太安分,要是把这些个名贵的料子给我磕了、碰了,上面的人追究下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原本有说有笑的宫人立马噤声,都低着头使出蛮劲干活。
楚温央不敢抬头,红肿的手加快了搓衣的速度,露出了满是淤青的手臂。
她一直在颤抖。
凉水的刺激和皮肤与衣物的摩擦让手上结痂的伤口又见了红,她紧咬唇瓣,额头冒出了细汗。
水中氤氲了些血红,她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你……就是那个被贬为庶人的公主?”掌事姑姑突然来到她面前,冷不丁地发问。
楚温央脸色煞白,没有搭话。
“抬起头来。”
楚温央被迫抬头。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打在她脸上,惊动了其他人。
“还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呢,敢不回我的话,洗个衣服慢慢吞吞的,你当这里是救济院纯养废物的吗!”
掌事姑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顺便指了指旁边一大堆脏衣物,语气发狠,“罚你今天一个人洗完这些衣服,洗不完就别吃饭!”
其他人都在幸灾乐祸地旁观,唯有春和实在没忍住,直直跪到掌事姑姑的身前来。
“姑姑!使不得的姑姑!温央身子还没好,这样干会累坏的!姑姑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行啊,那你跟她一起洗吧。”
掌事的走了。
春和抚着楚温央发烫的脸颊,不停地喊着“温央”“温央”。
落在她耳中,却只是一堆无意义的音节,她的眼神失去了焦距,丢了魂似的坐着,从朝至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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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蛩吟阵阵,月华如洗。
春和心不在焉,悄悄转身看了眼身旁的人,瓷白的肌肤青紫交加,一身宽大的粗布难掩住她一身的瘦弱,冻裂的双手仍不知疲倦地干活。
“温央…温央…你还好吗?要不你先去歇会,剩下的我来解决,我从娘家带的药膏特别有效,你……”春和柔声劝道。
“不用,本……我还好。谢谢你,春和。”
楚温央顿了顿手里的动作,却没抬头,声音细若蚊蚋。
一滴泪悄悄沾湿了手背。
“我们之间还用说什么谢谢,我刚来的时候就你对我最好。”
春和顿了顿,小声附在楚温央耳旁继续说,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掌事姑姑天天专找你的茬,估计是受什么人的指使,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呀,一定要出去,你还有大好的人生不能浪费在这里……”
大好的人生?
楚温央内心嗤笑着自己。
母妃惨死眼前的画面仍然记忆犹新,无端的谩骂和指责如走马灯般掠过脑海,不停地拉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只记得自己一遍遍哭诉辩白,却仍洗散不了眼前四溅的鲜血,反驳不了铁板钉钉的残酷现实,只不过是他人眼中的跳梁小丑和惊天笑柄。
我的前半生早就已经被我自己亲手毁了,我害死了我的母妃和七弟……我害死了我亲爱的三姐姐……我让父皇和母后都蒙羞了……
我还有什么颜面出去……
楚温央突然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向她,生生打断了春和喋喋不休的关心。
她把藏在腰间的冰碧芙蓉佩小心翼翼地取下来交到春和的手上,嗓音发颤:
“我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这辈子出去是不大可能了,但是,春和,你还有希望,你是为了贴补家用才来掖庭的,充满蓬勃朝气与活力,你与我不一样。
“你现在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把这块母妃留给我的冰碧芙蓉佩给你,以后你出去了应该也有用得到的地方,算是报答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关照。”
春和实在没忍住,用力捂住嘴笑了起来,差点笑岔气。
楚温央一脸疑惑,这玉佩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春和笑后紧紧握着她的手,神情严肃,一双眼眸在月光浸润下熠熠闪光。
“温央,你果然很傻,你为什么要把一切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呢?”
春和把玉佩不动声色地塞回楚温央的腰间,郑重道,“你要知道,深宫里从来没有针锋相对,有的,只是伪善下的暗流汹涌。这是我爹娘从小就告诉我的道理,当初我要入宫他们说什么都不让我去。”
她温柔地捧起楚温央的脸,笑道:“你呀,从小就被千娇万宠地养着,无忧无虑,像是活在一场美梦里,现在梦醒了,
“也该好好睁开眼,看看这个面目狰狞的地方,到底是如何杀人不吐骨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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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温央没有把那天的话放在心上。
她仍旧在自我麻痹,自欺欺人,逃避着那些鲜血淋漓的回忆。
她本以为下半生还很长,足够她用余生的忏悔去弥补她所犯下的过错,祈求母妃和三姐在天之灵的原谅。
可是,那天有人来找她,说是皇后娘娘实在不放心她一人在掖庭受苦,所以就派人来给她送补药和膏药。
她信了,也喝下了那令人致死的“补药”。
身体抽搐,七窍流血,肝肠寸断,她也算是尝尽了这世间的苦滋味。
突然,她的灵魂很想要挣脱出这具悲怆的躯壳放声呐喊:
如果,她没有生在帝王家该多好,或者说,如果她早点清醒,扒下那一张张伪善的皮囊,看清这面目全非的深宫,该有多好……
阑珊灯火瘦,暮影寒意透。
她死了,死在熙和三十八年,倒在一地的血泊与狼藉,被草草埋葬在苍白的炽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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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公主,快醒醒!”
沉重的意识突然惊醒,楚温央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喘着气。
上一秒,她感觉自己还在不停抽搐,内脏如绞,疼痛撕扯着神经,这一秒,她感觉自己仿佛重生了一般,身子轻盈许多。
“公主?公主?您是做噩梦了吗?皇后娘娘召见您呢,徐嬷嬷还等在门外。”
一个模样清秀衣着素雅的女子恭敬地站在身前。
楚温央终于回过神来,将眼神聚焦到眼前的人身上。
是芳颜,她身为公主时的贴身侍女,也是刚才叫醒她的人。
楚温央快速打量起四周,心脏渐渐剧烈跳动起来。
入目是偌大的宫殿,随处可见华贵名丽的装饰,一盏绮丽的青玉紫竹灯嵌于垣中,一席云锦屏风绘满惊鸿,可见隐隐绰绰的檀香木雕卧榻和暖香芙蓉帐。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沁人心脾。
熠熠锦绣,昭昭鸣鸾。
是父皇赐给她的鸣鸾殿!
她不是在掖庭吗?怎么回来了?
楚温央一掩诧异的神色,平静地看向等着她回复的芳颜,不紧不慢道:
“芳颜,现在是熙和多少年载?”
芳颜愣了愣,俏丽的杏眼微微弯起,以为公主在和她开玩笑,“公主殿下,您莫不是睡糊涂了?现在是熙和三十五年呀。”
“这样啊,你先下去吧,本公主等会就来。”
芳颜见状,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了。
芳颜走后,内室空无一人,楚温央才敢瘫在紫漆海棠式香几上,用力拽着胸前衣襟,仔细感受心跳。
只是一场噩梦吗?
不,绝对不是!
她重生了!
重生到了三年前,她正值舞象之年,也本应是她择一驸马成婚,正式前往封地之年,但在她的撒娇纠缠之下,父皇只好作罢。
没错,她正是当今皇贵妃之女,四公主锦宸公主。
回忆过往种种,她在一众皇嗣中独受父皇的宠爱,恃宠而骄、娇蛮任性、性情耿直、胸无城府,最后落得个被贬为庶人的凄凉下场。
前世她就是因为喝了皇后的“补药”而死,也好像就是在这三年里做了许多错事,一步步受到父皇的冷落,最后又直接导致母妃和她腹中胎儿惨死,成了最终的导火线,而这每件事里……好像都有皇后的影子!
她突然想起了春和对她说的那番话,瞬间冷汗直下。
“深宫里从来没有针锋相对,有的只是伪善下的暗流汹涌。”
泪水盈了满眶,一股无端的气焰和憋屈交织在胸膛,绞得她肝肠寸断,但她生生忍住了想要发泄的冲动。
这一世,她要掌握主动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几近傍晚,天际现出一片绛紫阑珊。
楚温央跟着徐嬷嬷走进了长乐宫。
一进外殿,她就感受到了金碧辉煌的恢宏气势,地上堆满一箱箱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衣裳首饰。
皇后许仁兮着一袭锦绣凤栖华服端坐在正堂中央,正端着和田白玉茶盏细细品味着新赐的龙凤团茶。
“儿臣给母后请安。”
楚温央规规矩矩地行礼,面色平静。
“锦宸公主来了?快平身,来,快来母后这边坐。”
见到进来的楚温央,皇后缓缓放下茶盏,眉目慈善,笑着招呼。
“谢母后。”楚温央尾调上扬,显得有些俏皮雀跃。
容嬷嬷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
“这次叫你来呀,是因着皇上赐了我这么些个稀罕玩意儿,什么镂空云凤头金钗、红木镶玉屏风,都是你喜欢的,可以挑一些回去。”皇后笑着示意那些箱子里的东西。
谢谢,父皇好像昨日就赏给我了,楚温央扯了扯嘴角。
“那就多谢母后啦。”她假装很高兴。
皇后笑得更高兴了,轻轻握住了楚温央的手,嗔怪道:“对母后你还客气什么,这阵子也不来看看本宫,是不是在忙着准备皇上的寿辰礼?”
原来如此,楚温央想起来了,还有五日的时候皇后召见她好像就是为了这事,后来她不知道父皇对龙涎香过敏,在寿宴上丢尽了颜面。
楚温央忍住了想要抽回手的冲动,小声回道:“是呀,儿臣最近一直为这事烦着呢,母后有什么建议吗?”
“皇上要是知道你这么用心啊,还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呢。”
皇后轻轻摩挲着楚温央的手,满目慈爱,紧接着突然变了脸色,语气低落,
“唉,只是眼看这寿辰就要到了,你父皇却因为忧思国事而心神不宁,本宫想着多给你父皇熬点安神汤送过去,也总算起了点作用,也就没怎么顾着这寿辰礼的事,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你不要责怪母后才好。”
前世她就是听了这番话才想着准备送沾了安神香料的饕餮纹玉如意枕,不过还是没有必然联系。
看来这问题还出在帮她采买香料的人身上。
芳颜!
楚温央平日里都是交给她去采办的,难道………
前世楚温央没有追究是因为芳颜说这安神的香是采买的店主推荐的,她完全不知情,楚温央也就相信了她,并没有真的责怪。
但现在想来,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龙涎香这样珍贵的香料在一般的店里是买不到的,一般都在皇室手里或者进贡礼中,前世的她可能因为焦头烂额,智商不在线……
楚温央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笑着摇摇头,“母后平日里尽心尽力办好宫内的事已经很累了,还要操心父皇的身体,儿臣怎么敢责怪母后,只想要帮着母后分担些事务让母后轻松些呢!”
皇后被哄得心花怒放。
等楚温央一走,皇后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殆尽,换了一幅面孔,一边细细品味浓郁茶香,一边沉声与身边的徐嬷嬷道:
“咱们的计划可以实施了。”
“是。”
佛像壁龛下,烛火微漾,被浓郁的黑夜不断侵吞,照亮的地方只余一角某人不着痕迹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