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千户 ...
-
东夷中军大营。
丁亮看着手中驿传之信,帐内坐着两列四士,分别是三位副千户陈启、梁洪州、张响以及试百户余叔归,四人皆神色严峻。
待丁亮放下手中信件,陈启抱拳,恭敬请示,“将军,主君与赵公既已入南郡,越城百里内又有三军部署,孙侯何意?”
丁亮不动声色,“侯爷令三军静候。”
梁洪州有些急眼,“眼看就能瓮中捉鳖,又能托以南郡动乱之名,何不乘胜追击,一举推翻齐氏?”
底层百姓苦齐久矣,他身为副千户,为东夷开疆拓土,家中年过七旬的老母,还要日夜挑灯织布供税,此番境地,赵公还上谏主君,命各郡增绵绢税,少则累加。
若公允不论,可丘城的大公士族们竟能凭职减赋,呵,王侯大公宁有种乎?
简直就是拿百姓当驴使!
每每归家,望见愈发佝偻的老母,梁洪州对主君就恨得牙痒痒!
帐内众人见梁洪州激愤,也都同仇敌忾,“本想着侯爷从丘城出发,我等绕江包围,眼下为何举步不前?”
丁亮摩挲着信件,没有接话。
张响略微思忖,大胆开口揣测,“将军,难道南郡那头生变,反倒又稳了不成?”
梁洪州闻言瞪大双眼,东夷是主君无能,南郡反是一群鼠辈臣子,他的语气更加不屑。
“如今南郡群龙无首,陶公侯那等鼠辈,难撑大局,如何能稳?”
丁亮起身背手,“丘城不知从何传出舆论,百姓疑惑为何是主君带兵出征,侯爷身为武将,却躲在后头援兵,分明是侯爷欲围剿主君。”
先前孙侯用计,逼迫赵公与齐主出征扩兵,想来主君在陶公侯那也是讨了些好处的,可……
“这……百姓们是如何知晓?”梁洪州挠头。
丁亮怒目而视,这是能认的吗?
梁洪州当即半跪,“末将愚钝,口不择言。”
所幸帐内都是自己人。
丁亮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信中还言,南郡陶公侯以礼相待,竟应了赵公所谏,说愿出面劝服南郡王女,与东夷结秦晋之好,不过那郡主未有回应,此事正僵持着。”
“哼,赵公不过是借由头寻个好名声罢了,他一向如此,此女哀哉。”
陈启叹气,“可这一僵持,变相拖延了南郡局面,若那王女迟迟不应……”
“定会应的,国破不固,百姓家亡,她能担得起此名?陶氏最惜美名,何况一介女流,焉有得选?不过拿乔罢了!”
“……”
众人三言两语讨论局势,丁亮若有所思,看向沉默的余叔归,“南郡暗部可有什么消息?”
余叔归抱拳:“末将也在等阿少回信。”
张响看着高了他一头不止的余叔归,笑道:“年少有为啊,响尤记得,去岁子归承了五十五营罗百户的位?”
余叔归拱手谦笑,“还是毛头小子一个,幸得将军和各位大人抬爱。”
说到余家,梁洪州面色微顿,他打量着余叔归,笑道:“哈哈哈,余家儿郎皆出众,叔归当打之年,军演时,在座各位可都领教过你的好身手,怎么,如今是要被幼弟赶超,落了下乘?”
兄为中军主帅的试百户,弟为直属营队的营百户,余奚照当年那一死,真是让这弟兄几个都承上父荫了。
丁亮面色不虞地看梁洪州一眼,后者渐渐收了笑,识趣闭嘴。
余叔归坦然自若,彷佛没听到。
帐外脚步声近,众人皆不再多言。
“将军,五十五营百户归了,在营外候。”
说曹操曹操到,丁亮大喜,“快传。”
·
余子归步入主帐,已近申时。
见帐内还有其余副千户,他抱拳行礼,“五十五营余子归见过将军,各位大人,末将交接完毕,已按令拔营,特来报备。”
丁亮笑道:“起来回话。”
余子归应声而起,听得丁亮询问西蜀,他抱拳回:“西蜀未见异动,此乃我营的行军册,请将军过目。”
西蜀未动便是好事,丁亮看了眼张响,后者便接册递上,待扫阅一通,丁亮不由大笑出声。
“好!好!不过损耗十余钺戟,子归的战损一向是各营中最轻的,将在谋不在勇,一兵一卒皆有所依,尔等若都这般心细,亮无忧啊!”
他略过斗箭救女等细微杂事,余家小子性格迥乎,却大多肖父,刚正不阿,救济扶贫,丁亮承余奚照当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多加照看遗孤。
“吾等定尽所能,为将军解忧!”
帐内众人纷纷表态,而后又向余氏兄弟拜贺,二人皆谦逊辞功,不敢托大,一时间,一群武将犹如文臣那般谦让。
“……”
闲话事毕,丁亮问出心中要事,“南郡暗部可与你接头?”
余子归不动声色颔首,“将军,南郡并非只向东夷示弱,他们与中原竟也有旧,只是勾结的是何方人士,尚不得知。”
帐内众人皆蹙眉静默,余子归补充道:“据可靠消息,南郡的文家兵,此刻正前往中原。”
不舜,梁洪州破口大骂,“鼠辈果然两面三刀!”
“中原少帝继位后强弑手足,屠杀亲王,京畿早就名声大降,如今不过是靠少师顾蠡之撑着局面罢了,不足为惧。”
“难道顾蠡之也想要南郡的兵力?”
“南郡兵分三路,盛极一时,如今陆武侯已死,陶公侯又与我们同谋,只要东夷先中原一步,彻底吞并南郡,文家兵便不足为惧,南郡再也成不了气候!”
“是啊将军!不论是吞并南郡,还是围剿齐主,都得让孙侯尽快出兵才是!”
“将军,局势不可再拖,否则与我们不利啊!”
“……”
众将议论纷纷,丁亮又如何不急,到手的权势怎可拱手让人?只是孙侯此刻发兵,不论结局如何,不正应了那些舆论?
南郡犹如待宰羔羊,可谁来宰?谁来食?眼下尚不能有定数,可有一件事是万分肯定的,此地,大乱为宜。
丁亮敛下神色,再次望向余子归,“可有那南郡王女的消息?”
余子归长叹口气,“末将归途时截获几名南郡暗桩,审讯得知,那南郡王女早已失踪,陶公侯暗中命人追杀,恐遭不测。”
“什么!那还谈什么秦晋之好?”
“南郡莫不是想诓我们,拖延时间,以齐主作挟,等文家兵杀回?”
三言两语,帐内愈发焦灼,丁亮本就郁气,见余子归略有迟疑,神似不安,他眯着眼道:“子归,可是还有别的暗讯?”
余子归咬牙,像豁出去般,“依那几名暗桩所言,末将,末将是疑心,陶公侯对王女那般赶尽杀绝,恐是想将此事推给东夷。”
“逆贼!”
“荒唐至极!”
“陶公侯打得好算盘,先将南郡太子嫁祸俘虏,如今又将王女的不测推至东夷,他们是有意陷东夷于耻名,将军,南郡恐是要假降反扑!”
三位副千户愤愤不已,丁亮已然闭目深思,只有余叔归迟疑望向余子归,这几年,很少看到他这般冒进了,何况只是一个揣测,何故呼之欲出?
余子归自然与兄长对视,眨眼片刻,二人皆别开了眼。
愤恨归愤恨,还是得解决眼前隐患。
副千户们面面相觑后,陈启上前献策,“将军,我等不能坐以待毙,陶公侯既想撕破脸,那我等就杀他个措手不及!幸得将军高见,留了那太子陶瞻一命,眼下何不利用此叔侄二人的龃龉?”
丁亮睁眼望向陈启,若有所思。
半晌,他勾唇一笑,“阿启与我所谋一致,待本将去信侯爷,言明始末。”
“将军高见。”众人抱拳。
“尔等心切,亮心慰之,都先下去吧。”
“是,将军!”
·
出了大营,各将各司其职。
余叔归并未旬假,可送余子归一程的时间还是有的,兄弟二人策马并行,余子归心知三哥有话要问,念头刚起便听他道。
“阿少方才所言,果真?”
余子归嗤笑一声,“怎么?三哥觉得我敢谎报?我有这么不靠谱么?”
“非也,我知你心有轻重缓急,中原之重,你我皆知,可对于南郡,今日你主观猜想过多,若不是陈启献策,恐遭丁叔心疑。”
“我诉我想,丁叔向来知我脾性,是三哥自己疑心太重。”
余叔归蹙眉,但见他风尘仆仆,又不想再念,他无声叹喟,转言关心幼弟,“此行可有受伤?”
“未曾。”余子归笑得欠欠。
余叔归愈发觉得他嘴脸得瑟,“那为兄就不送了,你早些回去休憩吧,须髭潦草得方才险些没认出来你。”
??
余子归嘴角微抽,不甘示弱,“也不知三嫂那像花一般柔的人,怎地就插在了一块又臭又硬的牛粪上,啧……唉。”
余叔归是真看他不顺眼了,猝不及防扬手,一鞭子打在了余子归的马尾上,战马吃痛,煞那间上扬前蹄,险些将人甩落。
余子归赶忙勒紧马缰,变换姿势,来不及报仇,战马已经狂奔而去。
……
见身后那伟岸很快小成黑点,余子归心中暗骂,不过念头一闪,他很快又愉悦起来。
“三哥,这可是你不让我将话说全的,可不是我没告知你吃喜酒。”
两侧树影飞快,余子归重重挥起鞭,归心似箭。
·
酉末。
余家已用过晚饭,蒋氏吩咐两个丫鬟先去西厢收拾,她欲领着家中女眷漫步消食。
余香归撅嘴不耐,“又要走啊?瑶姐姐才来家中,定是好累的!”
蒋氏看向童瑶,眼神询问,童瑶自是立刻摇头,“不打紧,确实吃得满了,消消食晚上也好休憩。”
蒋氏有意借散步之词,带童瑶逛逛内庭院,她回首瞪了眼小女儿,“最该消食的人就是你,你将及笄,再不清减些,邻里都道我余家养出一头彘豚,何人敢上门提亲?”
余香归跟在三嫂身旁,听见娘亲这般数落自己,竟用彘豚喻她,她羞得都要哭了。
“我哪里胖了!”
一时间庭院皆有笑意,佟枝枝安抚地环抱着小姑子,“我们香儿是珠圆玉润,福气大着呢。”
“就是!瑶姐姐你评评理,我娘是不是对我有偏见?”
童瑶掩唇淡笑,“古人有云,富润屋,德润身。香归妹妹心广,匀称好看得紧。”
蒋氏也笑开了,家中女眷,除了二媳妇经营药铺,商气重了些,其他是一个赛一个的好模样,她心中宽慰,越看童瑶越是满意。
不过面上端着,只轻拍她的手,“你呀,可别再学枝枝夸她,咱家有一个夸就够了,否则她能翘到天上去。”
童瑶乖顺,笑而不语。
余香归哼哼两声,揽紧三嫂的胳膊,没再顶嘴。
院内夕阳余光缠绕树梢,斜阳残影浮动,就这样散着步,听着蒋氏话常,童瑶不禁感到轻松。
可转念想到含垢忍辱的王兄,她心中又有些茫然和难以言说。
这般岁月静好的日子,能偷得几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