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一澄

5、第五章 越界

　　尽管家中突然多了一个人，但辛安的生活轨迹依旧几乎没什么变化。

　　除开朝颜到她家的第一天，因为睡眠严重不足破天荒请了假以外，其他的日子都是准时上工打卡，和所有的社畜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次的接手的病人直接住到了她的家中，她除开咨询师的身份，还需要扮演朝颜生活中的引导者，像是一个私人医生。

　　像是监督朝颜一日三餐，按时吃药，带动她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这使得她一日三餐都得回家看着朝颜吃饭吃药，确定她准时休息，还要让她运动。至少家中的跑步机有了用武之地。

　　这些工作原本是应该由她的亲朋好友来做的，结果却被她这个在此之前与朝颜生活轨迹毫无相交点的老干部本着良好的职业素养为朝颜办理了一条龙服务。

　　尽管上工的很多个瞬间都想去敲开对面牧野的办公室门撂挑子说：这个活我不干了。或者是非常严肃地谈论朝颜在牧野这里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角色存在的，如果重要为什么丢给她就不管了，如果不重要又为什么动用人情丢给她来负责。

　　但自从那晚之后，牧野好像变得很忙很忙，忙到她几乎没在心理诊所看见过他几回，仅有的几次会面也只是牧野来诊所交接手上的病人。于是那些准备好的问题打了好几次腹稿还是没有机会问出口，就胎死腹中。或者说她其实并不关心，只是借此表达生活被打扰的莫名暴躁，但是这样的情绪不可以带给她的病患。

　　于是，这样的情绪最直观影响到的便是可怜的小助手顾栖七。

　　以前的辛医生在她眼中虽然不算是温和得如沐春风的人，但至少是一个可以在她面前抱怨几句像是微博又崩溃的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牢骚的上司。但最近萦绕在辛医生周围的低气压让她觉得要是她敢这么说上几句，那就离“死”不远了。

　　当然，这里的死只是一个夸张的比喻。以致于她最近下班如果没有先得到辛医生的首肯，都不敢像以前那样扔给辛医生一张单子就拎包走人，还要在辛医生的面前疯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也悄悄的观察过辛医生最近的行为。每次整理档案的时候，以及辛医生交给她的那些任务来看，辛医生可能最近接了一位患有抑郁症的病人。并且这个病人有点神秘，每次来诊所的时候都是帽子、墨镜、口罩三件套。

　　直到又一次，她看那个身影越看越熟悉，拿出手机对照了一下。

　　这不是前几天因为自杀闹得沸沸扬扬的新晋影后朝颜吗？！

　　所以她们辛医生是因为帮影后做咨询师才变成这样？不过一想吧，也情有可原。按影后之前的那些黑料轨迹来看，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人是真的八成有了点病，来找人看病无可厚非。但怪就怪在，她记得没错的话，她们的辛医生从来不接二十岁以上的患者的呀！

　　这是他们诊所内传开的不成文规定之一，怎么她突然看见辛医生打破了自己的原则。这可是比太阳从西边升起更难得的事。要知道老干部辛医生死板得要命，像这样原则性的问题刻板得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一刻，小助手觉得自己真的离死不远了。

　　因为有句老话说得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辛安并不知道小助手如此曲折的心路历程，但看着近几日越发乖巧的小助手，终于在下班接过单子的时候略微迟疑地开了口：“我最近是不是给你的压力太大了？”

　　小助手受宠若惊，心说：可不是吗？见天看着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我对您的称呼都变成敬称了。面上依旧扬起无懈可击又带着点孺慕之情的笑来：“没有。只是最近我觉得我应该学着成熟稳重一点。”

　　“小孩子还是该什么年纪做什么事，你还不用那么成熟稳重。”辛安语重心长。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其实想起的是叶池佳，算起来快到叶池佳每周的咨询日了。

　　小助手点头应是，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辛安的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如释重负般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辛医生这样子就像是上学期间最害怕的那种教导主任，严厉刻板，管天管地。尤其是辛医生那副眼镜一戴，妥妥的灭绝师太。

　　辛安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的无意之举会带给小助手这么大的心理阴影，让她直接梦回上学时期的噩梦。她现在想的是怎样加快朝颜的治愈速度，确切来说是怎样让朝颜早日从她的私人空间中离开。但这件事情偏生急不来，她作为朝颜的心理医生再清楚不过。

　　朝颜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童年阴影加上全网的谩骂以及金主的抛弃组合成了压垮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摞稻草。解决方法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让她克服阴影，远离谩骂，忘掉金主。

　　怎么会有人站在那么高的位置，还如此的自卑和委曲求全呢？辛安的病例分析将这一切归咎于朝颜的童年经历：朝颜小时候母亲就跟人跑了，家中孩子太多，只管生不管养，小学毕业就没再读过书，跟着大点的孩子务农。再大些的时候独自出来打拼，什么都干过。跑场务的时候被拉去临时演了一个配角，却因为惊鸿一瞥被大众所看见，纯粹靠脸吃饭。但内心很自卑，对于母亲从小抛弃自己这件事耿耿于怀。之后签约经纪公司，开始包装人设，渐渐成为影后，接二连三被爆出文凭低等丑闻。其间为了弥补缺憾有很努力的进修，学习各种技能，但依旧黑料不断。

　　至于事业为什么在黑料不断地情况下还能蒸蒸日上甚至得到影后的奖项，便是因为有位圈中大佬相中了她，不遗余力地捧她。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她自己。

　　但这也无可厚非，她在社会中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知悉了这个道理，你情我愿的事，她并不后
　　悔。惨就惨在她以为终于可以有人依靠的时候，大佬将她送上另一个人的床。

　　有时候崩溃就是来得这么简单，前面那么多砝码压过来的时候，那根弦没有断，却断在了这最后的一根羽毛上，所有的心理建设跟玩儿似的轰然坍塌，毫无道理可言。

　　朝颜可以这么一五一十的将她所有鲜血淋漓的伤口揭开来给她看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以为她需要花很多的时间来进行心理建设才能让朝颜对她敞开心扉，却没想到只用了短短的一句话：朝颜，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你可以信任我。

　　这让她对之前想要朝颜尽早扫地出门的想法产生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质疑，毕竟病患愿意相信医生是一件让医生倍感荣幸的事情，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心理医生。

　　但很快，她就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清理出来，丢到了记忆宫殿的最深处等待下次取用。因为下班时间到了，也因为中午她出门前，朝颜第一次对她提出了要求：

　　——“我想吃苹果。”

　　这是个很棒的开始，距离朝颜离开她家又进了一步。

　　所以她下班之后特地到超市挑选了最新鲜可口的苹果带回家。打开家门的时候，朝颜坐在玄关处的鞋柜上，双手抱着膝盖，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的方向，水汪汪的，像极了等待主人回家的大狗狗。

　　辛安又有点动摇起来，或许她该买只狗狗回家了。

　　停顿的时间并没有太长，甚至只有短短的两秒，她将手中的苹果递给了朝颜。朝颜探着身子，从里面挑了个在辛安看来最好吃的，捧在并在一起的膝盖上。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苹果了。我小时候都没有吃过不烂的苹果，我长大了最讨厌吃苹果。”

　　“那为什么突然想吃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今天中午的时候突然想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朝颜和辛安第一次顺畅的交流，在正常的生活状态下，不是在咨询室或是什么具有引导作用的地方，就只是在很稀松平常的公寓中。也不是以患者和医生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