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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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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三岁被卖进宫,做了阉人,一度以为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浑浑噩噩过去便罢。
谁知当太监也有三六九等,在内务府管教的时候,有的小太监嘴甜,又或是给了上面一点好处,哄得管事的公公心悦,派给他们好差事。
我比较傻,既不会跟其他小太监交流感情,也不懂得拜个干爹孝顺一下,我就算懂也没有银子,确实,如果不是太穷,又有谁会舍得将儿子卖进皇宫做没根东西呢。
旧社会实属会吃人,我最后被分派去了九皇子的宫殿。
九皇子年幼,七岁大的小孩,还是个不受宠的主儿,生母被打入冷宫,身边伺候的只有田嬷嬷和宫女彩欢,如今多了个我。
宫里的人大多都懂得审时度势、踩高捧低,九皇子的生母原本是个宫女,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被皇帝宠幸了一天。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就荒唐那一夜,她还是怀上了九皇子。可从那以后,即便是九皇子出生的那一天,皇帝也没再来看过她一眼。
或是心中不甘,她偷偷用了巫蛊之术,妄图勾来皇帝,这事她身边的宫女揭发出来了。这等邪门异术,惹得龙颜大怒,直接下令将她打入冷宫。
从那以后,原本就不受宠的九皇子彻底变成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孩子,宫里的下人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冷嘲热讽,内务府也处处克扣他的吃穿用度。
我被派去伺候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可怜,七岁大的一个小孩,瘦小得可怜,好像一株小草,风一吹仿佛就能被吹跑。他歪着头看我,也不说话,眼神有些木讷。
倒是他身边的田嬷嬷开口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奴才小明子。”
田嬷嬷打量我一番,点了点头,眼里带了点心疼,“来我们宫,苦了你了。”
我当时还没意识到田嬷嬷只是在说真心话,内心惶恐,跪在地上,“奴才来了这里便是九皇子的人。”
我跪在九皇子面前,头朝着地面准备给九皇子磕个响头以表忠心,谁知就在我的头即将撞到地面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片柔软。
九皇子用他的手扶住了我的额头,他那一双眼睛黑溜溜的,有了些灵动。
他说:“哥哥。”
我有些惶恐:“奴才卑贱之身,皇子你是万金之躯,我怎担得起这身哥哥。”我在宫外有个弟弟,看着七岁大的九皇子,心里升起了怜爱之心。
田婆婆说:“我们宫里没有这么多规矩。”
九皇子点了点头,扶我起来,我当时内心有两种想法。一种觉得九皇子和田婆婆就是在收买人心。另一种觉得九皇子就是个没有娘爹不爱的可怜孩子。不管怎么样,他没娘亲爹不爱都是事实。
三天后我觉得最可怜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
不过在那待了三天以后,我就觉得还是我比较可怜,因为主子都吃不饱,更别提做奴才的我。
从此我就过上了食不果腹的日子。
这对于我幼小的心灵来说又是一击沉重的打击,我原以为来到这宫里,不求锦衣玉食,但这偌大的皇宫是万万不可能饿死我。
我终究是想错了,这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们九皇子宫里的人算不上孱弱的羔羊,我们是蚂蚁,谁都能踩上一脚。我们的生命脆弱得可怕,我为了多求一口吃的跪在内务府跟我同一天进宫的小太监小六子面前,看他笑眯眯从米袋子里抓出一把米,米粒从他指间缝隙里不停地往外漏,到我面前的时候所剩无几,我连忙伸手去接,谁知他猛地一松手,所有米粒都掉在了地面,连同我的尊严洒在了一地。
泥人都有三分火气,可我不能,我只能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将米粒一粒粒捡起放进我的手心。
等我好不容易捡完,指缝里满是泥土,但我不在乎,还露出了一个傻笑,只要能有口吃的就行。我准备爬起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又从头顶上方传来,尖锐的、刺耳的、恶意的,“爬出去。”
我浑身颤抖着,我只能在地面攀爬,听着四面八方传来刺耳的笑声,我不敢抬头看他们充满嘲讽的脸色,我只能屈辱爬出去。
为了口吃的,我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前进。
我还跳进池塘捉过锦鲤,爬上树掏过鸟窝,有次爬树的时候踩空了,狠狠摔下来,把脑袋砸晕了,昏迷了两天两夜,把九皇子吓得魂飞魄散。好在我命贱,又或者老天爷就喜欢看我这种人活着受苦受累。这就是我的命吗?
我昏迷时九皇子就守在我身边,他从来没把我当下人当奴仆,一直喊我“哥哥”,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在我床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只小白兔,声音也沙哑了。
他这样子看着着实可爱,我伸出手想替他擦一擦眼泪,可我轻轻一动,全身上下疼得不行,只好收回了胳膊。
他见我醒来,什么尊卑贵贱都顾不上了,抱住我说,“哥,我以为你会死的。”
他满脸泪痕还想跟我说什么煽情话,可我压根不想听,我醒来第一感觉就是饿,饿得两眼发昏,饿得六亲不认,饿得我都忽视了满身的疼。
还是田嬷嬷端来一碗糙米粥唤回了我的命,从那一刻我发誓,我要活下去,我不能被饿死。
命运的转机发生在那一夜,九皇子早早睡了,我饿了,就喝了点茶水充饥,肚子里空荡荡只有水,怎么也睡不着,盯着窗外挂在天际的那轮圆圆的月亮看。
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大饼,如果真是个大饼就好了,那我们宫里的人都能吃饱了。九皇子今年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田嬷嬷年纪大了,这么挨饿身子怎么受得了。彩欢原本很开朗爱笑的小姑娘,现在饿得都不怎么说话了也不笑了。
我只是一个小太监,还没进皇宫的时候跟着先生读了两年岁,学了几个字。我曾经想过我要好好读书考科举报效国家,结果后来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不仅书不能读了,还被卖进皇宫里。
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才能让我们吃饱饭。
思绪正放空着,突然一抹黑影从窗外掠过,我吓了一跳,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再一看窗外除了那轮皎洁的月亮什么都没了。
难不成是我饿得看花了眼?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给自己又灌了一点凉水下肚,躺下来,裹进被子里强迫自己入睡,又听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起身想要查看,结果半侧身子突然一凉,脊柱骨传出一股嘶嘶嘶的凉气。
我的左侧不知何时有了个人,月光下,他带着银白色的面具,手里拿着一把长剑贴着我的脖颈,我看见他面具下露出的双眼,漆黑深邃,正虎视眈眈盯着我。
他和我贴得极近,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体交融着一股血腥味。他受伤了。
“好汉饶命啊,有话好好说,不要杀我,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我吓得全身都在抖动,只能说说软话希望他放过我。
“关窗。”他声音听上去略显稚嫩,年龄应该也不大。
我听话极了,连忙关窗,双手举高表示我手无缚鸡之力,主动倒戈给他安排了一个藏身之处。
回到屋子里我点上了熏香,这是彩欢自己采的草药制成的熏香,没过一会儿有人推门而进,闻到了屋子里的熏香,看了看我,“你一个人小太监点得这么香?”
我连滚打爬从床上下来,惶恐地跪在他面前卑微地说,“今日宫中多蚊虫,小的点香是为了驱蚊,不知大人们深夜造访是为何?”
“不该问的少问。”领头人毫不客气地说,根本不在乎我的存在,既不忌惮我,也不信任我,给大家一个眼色让他们继续搜查。
我看着他们翻箱倒柜,我哀声求他们轻点,结果他们根本不听,将我衣柜里的衣物翻出来粗鲁地丢到了地上,踩了好几个鞋印,凳子也哐当踢翻在地。
有一个护卫拿着刀向我的被子刺去,大大咧咧刺出一道划痕,棉絮纷飞,我捏着拳头敢怒不敢言。
等搜查完毕,领头人跟我说,“有刺客,你遇到可疑的人立刻上报,窝藏罪犯是要诛九族的……”说道此处,他看向我身下,语气里带着讥笑,“不过像你这样的人,也没有九族。”
他话音刚落,护卫队哄笑一番。
他又训斥一声:“正经点,继续搜查。”说完他领着护卫队去了其它地方,我没关门,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去了隔壁,将九皇子吵醒了,对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他们也不讲情面。
我想他们搜查那些得宠的妃嫔皇子态度一定不是这样的,我恨得牙痒痒。
我没将他藏在我屋里,因为我屋里没有躲藏的地方,而且要是在我屋里被发现,一定会连累我和九皇子他们的。
我将人藏进了侧屋的小厨房里,原先我跟九皇子玩捉迷藏的时候,我在小厨房的柜子下面挖了个地洞出来,没想到此番派上了用场。
等搜查的人走了以后,过了许久,天上那轮圆月都快沉了下去,我才起身去小厨房移开了柜子,发现地洞里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面具也滑落了下来,我看到他那张银白色面具下的脸,登时一愣。
我原以为杀手一定长得特别冷酷,尽管此前从他声音里也听不出来应该年龄不大,可看到他还是愣住了,只见他剑眉星眉,又带着几分孩子般的稚气。
我踢了他两脚,这人醒了过来,冲我笑了笑,“你回来啦?”
他笑起来露出俩个小梨涡,像个富家不知愁的贵公子,很能想象这样的人会是杀手。
他一笑,我就知道,他跟我不一样。
他一定是一个不缺爱的人。
他将剑在地上一杵,借力,利落地从地洞里飞出来,我瞧见他后背有个惨不忍睹的血窟窿,我见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问他,“疼吗?”
“习惯了,”他摇了摇头,又疑惑地看向我,问我,“为什么会帮我。”
“我恨这皇宫里的人,”我直截了当,眼里带了点憧憬问,“你是杀手?你会杀死皇宫里所有的坏人吗?”
他挠了挠头,笑得有点傻,“实际上我不是个杀手,我是个小偷。”
“啊?”什么小偷会这么傻偷到皇宫里来。
他取出一本书出来:“我是来偷这本琴谱的。”
我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他也感受到我眼里暗藏的情绪,无奈地解释道,“我师傅听说西域有个商人得到了一本世间罕有的琴谱,进贡到了皇帝手上,就让我来偷琴谱,谁知道我学艺不精,被发现了。”
我觉得他师傅是傻的,他也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真心救你,只是缓兵之计,把你藏在这里,引来官兵来个瓮中捉鳖,你又该如何应对。”
“现在不是没有嘛?”他握紧手里的剑,挑了挑眉,笑容分明那么天真却又带了点少年血性和杀气,“大不了杀出一条血路。”
我被他这句话给镇住了,好半会儿他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回神抓住他的手问他什么事,他突然脸一红,嗫嚅道,“我饿了。”
送佛送到西,人都救了,我只能认命般揭开锅,煮了一个鸟蛋给他吃。那是我最后的余料,我留给九皇子的。
他狼吞虎咽吃了,我咽了咽口水,谁知他吃完眼巴巴望向我,明显没吃饱的样子,我摊了摊手无奈地说,“没有了。”
似乎是为了让我这句话更有说服力,我的肚子在这清静的夜里响了两声。
他愣住了:“你也饿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