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纵博几度

30、照片

　　下午烈阳正盛。刚入秋，燥意不减。得空调吹着，才没觉得那么闷。

　　“你怎么不动筷？”

　　米饭、花生奶、各种菜、筷子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两人面前。甚至从许麦的角度看，这些瓷碗和玻璃杯，被摆成了对称的方阵。

　　“不想吃。”

　　“嗯？”
　　姜琰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这都快折腾到两点了，结果那人不吃！？

　　那人不仅说话没头没尾，还有闲情摆弄手机，对这些家常菜拍来拍去？！

　　“某人八百年都不回来一次。这费心费力做的一顿饭，哪能轻易吃了。”
　　许麦手指划拉着屏幕，扯着嘴角没好气地说。

　　“唉……”姜琰暗觉心酸，他记得许麦小时候很乖的啊？

　　“你不吃我吃。”

　　他将筷子伸向排骨汤，结果被另一双筷子牢牢摁住，动弹不得。

　　一抬眼，许麦望着他笑，硬挺的五官已经沾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可那月牙般的黑眸盛着细碎光点，比肩浩瀚无垠的宇宙银河，一如他许多年前曾见过的那个少年。

　　透过表面的沧桑，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整天喊着“哥”的天真少年。

　　但年岁赋予的伤痛不能忽略，也许，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可，他想再见他一面。

　　“你别动啊，我拍个照。”
　　许麦将镜头对准排骨汤，焦点聚焦在两双交叠的筷子。

　　“许麦，你拍照行不行？我来吧。”

　　“行，你来。”

　　姜琰接过手机，没有拍排骨汤，转而绕到许麦旁边。

　　许麦瞪大眼睛，“你干嘛？”

　　“这么多年，我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当然是拍合照了。”

　　“……我不拍。”许麦用手挡住脸，扭到一边，“我们又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不想拍。”

　　姜琰只能不停调整方位，在两人同时出镜的时候迅速抓拍。

　　“拍一张嘛，我同事都好奇我弟弟长啥样呢。”

　　就这一句，许麦下意识抬头看姜琰，姜琰盯着屏幕不顾形象地大笑。

　　相片定格的一瞬间，察觉到视线的姜琰回头看许麦。

　　他们得到了两张极富生命力的照片。

　　阳光跑进屋子，给两个青年镀上一层暖光。他们背后是温馨的饭厅，令人垂涎的菜肴摆了一桌，仿佛他们都是这房子的主人，一起共同生活了很久。

　　他们笑着对视，眼里的情意汇成海洋，将两人紧紧包裹。他们完成了一场盛大的精神接吻。

　　不过许麦倒更喜欢前一张。

　　前一张，姜琰惊为天人的脸占据了大半屏幕，笑容明媚灿烂，比茫茫雪地里的阳光还要迷人。

　　而他，正如他该扮演的角色，独自缩在姜琰背后，仰望着他。

　　“手机还我。”

　　“欸？”姜琰躲开他的手，仔细筛选图片，“你先吃饭，我选选照片。不愧是我弟，每一张都好帅啊。”

　　“……”许麦心思有点止不住的飘飘然，“等会儿饭菜都凉了，你边吃边选。”

　　姜琰重重点头。
　　“我选好之后，你微信发我啊。”

　　“手机在你手上，你自己发就行。”

　　姜琰挑了挑眉，语气戏谑：“不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许麦就着一根茄子，吃了一大口饭，“你想看到什么？”

　　这顿饭直到这时才安分下来。饭厅被光照得暖烘烘，半空只剩清脆的碗筷碰撞之声。

　　许麦先姜琰一步吃完，一言不发地收拾碗筷。
　　刚好姜琰思考着，怎么让这闲了一上午的人动一动。

　　他点进绿泡泡，本来还以为得划拉几下才能找到自己的聊天框。
　　结果，屏幕最上方赫然一灰色横条。横条左侧，正是他的日落头像。

　　喉中突生厚重的堵塞感，几乎要喘不过气。

　　“许麦！”他冲进厨房，面带愤恨地展示屏幕：“你给我备注的什么！‘没良心’？”

　　“没良心”三个大字就躺在他精心挑选的沙漠日落图片的旁边。
　　实在太抢眼了，他都不敢想，许麦的同事朋友看到这三个字会怎么想。

　　“发过去了吗？”

　　“……发了。”

　　“哦。”许麦在围裙前擦了擦手，面无表情地朝他伸手：“手机还我。”

　　无奈，姜琰只能递给他。早知道趁他不注意翻一翻其他软件了。

　　厨房水流声不断，哗哗啦啦的声音跑遍整个房子，却让人觉得宁静无比。

　　他躺进沙发，马不停蹄地开始编辑朋友圈。
　　在那之前，他先隐藏了组长催他回公司的聊天，然后给徐影发了几张许麦照的家常菜的照片。

　　他点击右上角的摄像头标识，添加了那两张以他和许麦为主角的相片，在文字部分写上：和最亲的弟弟。

　　“你有病？”

　　许麦脱掉围裙，像是要过来抢他手机，“删了。别以为做顿饭就能一笔勾销。”

　　“等等！”

　　许麦应声停住。姜琰趁机夺过他手机，边跑边编辑。

　　没想到他弟弟看着壮，从他手里抢东西还挺容易的。

　　这间房子确实挺小的，除了客厅，不是厕所就是卧室。
　　他只能跑进卧室。

　　“手机还我！”

　　“欸，好了好了。”姜琰把手机郑重放到他手上，神情不似玩笑，“答应哥……把这条发出去，好不好？”

　　许麦眸光闪烁。他抓到了手机，也几乎包住了姜琰的手。

　　“……我发。”

　　他嗓音微哑，声量微不可查。让一个别扭人开口，实在太不容易了。

　　姜琰笑了，“不能删啊。这以后，你的同事朋友都知道我是你哥了。”

　　“我不删。”

　　屏幕迅速变换，许麦发表了今年的第一条朋友圈。
　　他和他哥的两张合照，附上文字：和最亲的哥哥。

　　姜琰盯着他操作，十分心满意足。看他弟弟长满茧子的手指点来点去，原来这么有意思。

　　他哥的脸几乎要贴到他手指上，已经能感受到呼吸的起伏和温度。

　　“现在好了。你出去。”

　　这时姜琰哪舍得不逗他弟弟。
　　他攀住许麦的肩，难得的活泼轻佻，“那备注不改吗？”

　　许麦偏头避开视线，语气坚决：“不改。”

　　“那……”
　　姜琰压着笑意，明俏非常，“不改口吗？还要‘你’过来，‘你’过去的吗？”

　　“叫声‘哥’来听听？”姜琰挑着眉，勾了勾许麦下巴。

　　许麦肉眼可见地慌乱，那些无法言说的混沌里，是他委屈至极的不甘，是他重蹈覆辙的担忧。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早已无可救药，那人招招手，即使是火坑，他也会睁着眼跳进去。
　　“你，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姜琰收起嬉笑嘴脸，眼神真挚又诚恳。

　　“我虽然是很混蛋，但也不想和你真的一刀两断。我想像以前一样，我们每天都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道出了这几年潜藏内心的恳切心愿：“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

　　“……”

　　许麦咬着牙，躲开视线不想回答。

　　那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还是又是随便打发小孩？

　　“许麦……我是认真的。”

　　许麦眨眨眼，轻轻握住他手腕，把他手臂放了回去。

　　“没必要。姜琰，我们不过小时候一起住过。现在，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们，回不到以前了。”

　　“现在也挺好的。”

　　这事儿，无解。与其又因为他的一举一动想东想西，不如直接斩断念想。

　　许麦瘫进角落里的小沙发，不掩疲惫之态，“我真的累了。我没你想的那么怀念，我割手腕也不是因为你。你不知道当老师压力很大吗？”

　　“你走吧，我也是认真的。”

　　“吱呀——”

　　没人回应他，倒是床垫的弹簧被挤压出声。

　　姜琰脱鞋上床，已经阖上了眼。

　　“睡觉。”
　　“对了，我订个六点的闹钟，晚上我们随便去哪逛都行。”

　　“……”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这是我的床。”

　　许麦想把那人拉起来，但那人完全不使一点力气，一整个贴在床上的狗皮膏药的状态。

　　“我睡着了。”

　　他冷笑一声，“你自找的。”

　　他又将姜琰横抱起来。
　　姜琰蓦地睁眼，看了看不低的海拔，暗自吞咽。

　　“现在醒了？”

　　姜琰瞪他，干脆直接拼命往床上翻滚。

　　为了不让他磕碰到，许麦只能跟着倒进被子里，不忘紧紧环住姜琰。

　　两人被裹在一张被子里，共享温度。

　　许麦彻底不敢动。

　　“这下好了，睡觉。”

　　姜琰将被子扔给他，自己扯了张薄被盖上。

　　这张床，许麦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两个大高个睡，就没那么宽裕。

　　“许麦，和不和好。”

　　许麦翻身避开他，“睡觉。”

　　“真的不和好吗？”姜琰支起头看他，明摆着不得个答案誓不罢休。

　　成年人的沉默就是拒绝。但他弟弟，一定是反的。

　　“……行。”

　　一阵窸窸窣窣，被子摩擦布料，身边床垫的下陷程度起伏变化。

　　许麦翻过身，眸子明亮，“我们和好。”

　　“！”

　　姜琰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不由得激动握拳。

　　“好啊，许麦，我们注定，是一家人。”

　　心尖的巨石落地，姜琰睡得很沉，连他一直盯着他都不知道。

　　没来由，许麦想起了高中时苟祁对宋悠扬说的一辈子。想起了，他作为伴郎，亲手端上了，姜琰和徐影的婚戒。

　　他站在台下，和所有宾客一起鼓掌，看两人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