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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陈年烂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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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一通宵的游戏,眼睛酸涩胀疼得紧。他一把拽着“你追我赶”的两人,对着高安翔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揉着眼睛,“我眼睛晃了下,你们看眼楼顶有没有人。”
“楼顶能有啥人——”尹休不明所以,随便飘了个眼神过去,又定在那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紧接着双眼瞪大,“靠!那他爹是你同桌!”
没等脑子反应过来,三人拔腿就往那边冲,陈戈匆忙把泡面盒“哐当!”丢到垃圾桶,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跑到嗓子眼一股一股的血腥气上涌,尹休有那么几秒眼前都开始发黑,硬是咬着牙往前冲。
台阶三阶三阶地往上爬,整个楼道间只有此起彼伏的粗喘呼吸声和鞋子打在地面的响声。
陈戈体力不行跑不动,索性等在下头,撕心裂肺地撑着膝盖狂咳。
终于缓过一口气,他仰着头往上看,双手紧握着,心脏狂跳,心里不住祈祷。
那小倒霉蛋千万别做傻事儿啊……
秦知也抖着手去拉开门,不住地喘着气。
两个人的腿几乎跑软了,丝毫不夸张地说,看见高安翔抱着膝盖坐在无护栏边缘的那一瞬间,尹休差点给人跪下。
秦知也打人猛,但其实做事在他们这群人里算是最稳的那一个。
当即强压住了语调中那点颤音。
他说,“小高,过来。”
声音放得很温柔。
一边轻柔开口,一边给尹休打了个手势,慢慢地往那边挪。
高安翔背对着他们,良好的视力让他在三人跑过来时就已经看见了。
他其实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关好了水和煤气,犹豫了好久,终究是落笔给秦知也他们写了一封信,端端正正地放在茶几上。
开着台灯伪造出自己还在家内的情景,然后挑在深夜静默地走上了顶楼。
夜晚的风太凉了。
在边缘坐下,双腿悬空时,高安翔脑子里面其实并不害怕。
或许他天生就属于长风,也该由风带走。
但偏偏秦知也他们三个来了。
这是他亏欠了太多太多的……朋友。
听见秦知也那一声“小高”,他几乎是瞬间就落下了一滴泪。
被欺负被羞辱的时候很难堪,但高安翔从来没有哭过。他是从孤儿院里挣扎出来的残缺之鸟,他极度渴望广阔无边的天空。只是苦苦挣扎了太久太久,他想,跳下去,是否就能融入长风。
背对着两人,根据那压制了却依旧明显的喘息声,高安翔知道两人正在向自己靠近。
他忽然弯了弯唇,觉得上天还是厚待自己。
让他有了朋友。
于是主动往后挪了挪,缩回安全区域,扭过头去,声音依旧轻,却很坚定,“我要当飞行员。”
鬼知道刚看见人动的时候两人心脏跳得快蹦出来,现下总算是松了口气。
两人一左一右在高安翔身边挤着,尹休发了个信息让底下干巴巴等的陈戈上来。
揉着酸胀的小腿,尹休偏过头咳了两声,忍不住那张犯贱的嘴。
咕哝道:“当飞行员也不能大半夜飞啊——”
“抱——”未出口的道歉被秦知也笑着阻了回去,高安翔笑着点点头,这时候的他身上忽地沉淀出一种安定感。
他们四个在顶楼坐了很久,随口胡聊、东扯西扯。
三人说他们平时逃课出去的见闻,被人拿着扫帚追的经历。高安翔说他在孤儿院的“秘密基地”……
他们笑得眼角带出泪花,闹得看家的小狗左顾右盼,没发现“敌情”,又趴下睡觉。
命运真奇妙。
和大多数人一样,高安翔最开始是有点避着他们这一帮子人的。
很正常,这种五颜六色到处打架的放在学生时代都是被诟病不少的存在。
秦知也坦然接受所有异样的目光,只有次看着同桌颤颤巍巍地给自己递作业抄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同桌这么逗
明明怕他,还给他抄。
中二病上脑的某人当即笑了下,用那种很轻挑的调子。
“看见我不叫声哥来听听?”
“……哥。”
秦知也怔愣在那里,没想到这小书呆子是真叫。
“噗嗤——”他笑得后仰,被后桌的尹休抓着问有啥好玩儿的,秦知也拍了拍高安翔的肩膀。
“行,哥罩你。”
这一罩就是两年。
……
秦知也仰头喝尽桌上最后一杯酒,双眼已经有点儿打飘了。
提及往事,四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哪怕这件事的结果并非那么如意。
气氛使然,尹休顺着就问出那个盘旋在脑子里许久的问题。
“后来呢?”
陈戈默不作声地新开了酒,桌上三人也看向秦知也。
那唯一的“经历者”。
少年抬手,恍然地摸到颈间柔软的发丝。
他似是想勾起嘴角,却徒劳地放下。
“后来……”
高安翔最后没有跳下去,但站上天台就足够说明这场霸凌的伤害。
秦知也忍不了。
小高喊他一声哥。
趁着那天没有班主任的课,那败类再次过来挑衅,秦知也只是盯着人看了很久,张嘴只说了三个字。
“宋玉宸。”
教导主任的儿子,一个傻逼,偏偏叫了这样一个名字。
叫人笑话。
宋玉宸被他叫得毛骨悚然,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维持着脸上那虚假的、属于“好学生”的神情,眼里却全是恶意。
“弄不了你,我还收拾不了一个孤儿吗?”他笑着和高安翔对视上。
下一秒,天旋地转。
不再是小打小闹的教训,秦知也直接控着人的后脖颈拎着脑袋往桌上砸。
当然,控制过力道,不会有大问题。
他不傻。
然后单手拎起椅子就抡了过去。
单方面的殴打动静反而没有之前大,整个班鸦雀无声,宋玉宸连呼痛都做不到。
救护车来的时候,秦知也就在那静等着,一起去了医院。
轻微脑震荡,左手手臂骨折,肋下出血,小腿骨裂,还被打掉两颗牙。
这件事闹得很大。
高安翔也硬气了一回,把这两年来被霸凌的证据直接移交公安局。
班主任跟接烫手山芋般立马签字放人,高安翔转学。
教导主任能坐到这个位置肯定也是有一定人脉,且影响力不小。
人是秦知也打的,陈戈和尹休两人还没来得及站出来力挺兄弟呢,就被家里人强硬地收了手机转了学。
只剩秦知也一个。
两人走得并不干净,身上背了个大过。
秦晨不得已来了一趟,周旋许久,才没让他被退学。
然而,始作俑者宋玉宸,最终只是说了句轻飘飘的道歉。
太荒谬了。
自诩正义的“证道者”,罚的罚、走的走。高高在上的作恶者只三个轻飘飘的字就了事。
秦知也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个结果。
源源不断喋喋不休的争辩几乎贯穿了秦知也的整个初三。
秦晨推了很多工作来处理他这件事情。
终于解决的那一天,秦知也转班,身边再无朋友。
秦晨晚上和他一起回了小屋,把因为他而产生的损失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地摆在他的书桌上。
斥他的鲁莽,骂他不计后果的冲动。
在那一瞬间,秦知也忽然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大雾弥漫的悬崖边。
不知哪边才是他的“道”。
为什么?
好学生说的才会有人相信吗?
他想起了宋玉宸那副装模装样又高高在上的神情,以及眼中流露出的那种讥讽。
或许是的。
“好学生”有特权。
成绩好才有人能听得进去你说的话。
秦知也对着桌子上的损失清单和处分通报发了很久的呆,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感到冷。
那种穿过每一寸皮囊肤骨,让人如置冰窖的刺骨冷意。
暴戾席卷了他,清醒时他坐在乐器室里,看着地上被他砸烂的六七把电吉他发愣。
最终也没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锁上了那扇门。
一个月的假期回来,秦知也几乎是“大变活人”。
头发染回了黑色,摘下了耳朵上张扬个性的耳饰,背上了书包,像大多数学生一样走进学校。
初中的东西补起来很快,秦知也几乎是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这样他才分不出一丝精力去想。
他没再碰电吉他,也没再逃课去网吧,没再呼朋引伴地惹是生非——朋友都走了。
这个叛逆张扬的少年没再被请过家长,没再浪费秦晨的时间,没再下过年级前二十。
中考,又以市第一的成绩进了凉城一中。
成为了众人眼里的“好学生”,有了所谓的学生样子。
青春的恣意与侠肝义胆似乎被他藏得干干净净。
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但总有些东西是磨灭不掉的。
从初三下学期一直到高一整年,秦知也确实收敛了很多。
但那颗反叛的、不屑于循规蹈矩的心脏仍在跳动。
他想,小高只是因为沉静不爱说话就被进行了长达两年的校园霸凌,那他偏要试试。
试试别的在他们眼里,保留所谓“女孩子”的特征,又意味着什么。
这世界好像就是有这么多无聊透顶的人,他们需要通过批判别人来找存在感。
秦知也听过好多。
明里暗里、或直白或委婉、身边指指点点的人从来没有少过。
连秦晨也变了,忘记了小时候是她教会他的那些。
“头发太长,不像男生。”
“长得太漂亮,不像男生。”
那男生该是什么样?
“好学生”的定义又是谁下的呢?
总要和别人有不同吧。
秦知也想。
从前是染发戴耳扣,现在是留长发。
心里总是不自觉的想要保留一点儿离经叛道的不同来。
不然,怎么知道是别人,还是他秦知也?
踏出中考考场那日是个艳阳天。
周遭学生拿着透明的考具袋匆匆而过,口中或是讨论那已经无法更改的试卷,或是面露期待地畅享高中生活。
仿佛只有秦知也格格不入。
没有接考的家人,没有相伴的朋友,没有鲜花也没有解脱的欢呼,什么都没有。
秦知也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空。
志愿在中考前就填了,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凉城一中,那是他和秦晨谈好的条件。
不是没有想过故意把中考考得一团糟,但那太幼稚了。
少年从人群中穿行而过,阳光洒在他全身,抬手虚抓了下,指尖捕不住一缕光。
于是他转身,背叛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