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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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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我哥小两岁,但因为月份的原因,我只比我哥低了一个年级。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我们都在一个学校里。
高中入学那天,我哥帮我拎东西到宿舍。一边拎着一边给我介绍学校,他说我那班主任人不错,早自习踩点进教室她不会骂人,但那副班主任就比较次了,会占用课堂时间把考得差的学生拎起来骂,一骂半节课,卷子的错题全靠他们课后讨论。
我敷衍地应着,心里正在为军训发愁,见我没什么兴趣,我哥也就不说了。他在大部分时候其实是个挺成熟的人,虽然欠抽的事情干的不少,可总能控制在一个不会过界的尺度上,他很擅长察言观色,总能精准地看出对方的底线在哪儿,再犯欠也不会跨过这条线,这是天赋,他观察他人的眼总是那么利,可这也叫他容易与别人有距离感。
哪怕他总是欠儿吧唧地混进人群,我依旧觉得他本性是喜好孤独的。
我军训时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我哥的本质就是个纯情闷骚少男。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难以想象这样的折磨方式竟然是合法的。每个人都穿着军训服,天杀的,竟然还是长袖长裤,训练时只允许我们挽起一点袖子来,紧贴着身体的腋窝已经快汗出个池塘来,不少人开始磨炼两眼一翻向后倒的演技,我不幸站在最后一排,倒了没人接住,只能老实地站着。
学校里的缺德学长们时而捧着西瓜路过,每次路过,都要把手里的瓜咬得脆响,西瓜汁滴进操场的草地里,滋养催生着我们来年如法炮制,折磨学弟学妹的恶毒种子。
难为他们顶着这么大的太阳还要来我们面前兜一圈,我很快就从中捕捉到了我哥的身影。他这么欠的人,哪怕不是发起者,也至少是个组织干部,行为本身是群伤,但对我显然有精准打击的作用。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看一眼,吃一口,看一眼,吃一口,再看一眼。哪怕这么欠的行为,在这老妈生的好脸上,似乎也能生出些令人原谅的可爱来,不过我是不会原谅的,我看着他笑起来时的梨涡,由衷地想往里头打两个钉进去。
就在我已经快被气得两眼一翻真晕过去时,却见他吃一口,看一眼,而后忽然不动了,瓜还拿在手上,眼睛却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我自然发现他忽然一滞的动作,顺着他那骤然呆滞的眼神看去,却是送水的志愿者学长们来了。
他们手上有“志愿者”的袖章,手上抱着几个水箱,还有人拎着桶,桶里有大勺和绿豆汤。打头的那个哥们儿格外帅,皮肤白得在阳光下都有些刺眼了。
缺德学长们立马闹起来,说不公平,他们那时候可没这些。我哥没闹,他看着那志愿者里面打头的,随后把西瓜背到了身后,抹了把嘴,竟是恬不知耻地凑上去帮忙了。
我那时以为他是想乘乱偷一碗绿豆汤,这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后来见他帮完忙之后,抻着那特帅的哥们儿的肩膀离开时,才知道他是冲着那哥们去的。
那哥们儿就是关翎。
显然在我入学的时候,我哥已经在和关翎同班的一年里暗恋上了人家。他那会儿还不是阿宅,与人交往的能力很强,演技也不错,除了我之外并没有人看出他喜欢关翎,他们似乎就是能结拜的好兄弟。
军训时我时常见到他们,关翎是志愿者,我哥是编外人员,却又不知道从哪里骗来了袖章,混进了组织队伍里。他在队伍里可真乖啊,甚至在我拿错了他饭卡之后,也没有公报私仇地给我少一勺绿豆汤。
休息的时候,关翎抱膝坐在树荫下,他就盘腿坐在旁边。关翎偏头问他,我是不是他弟弟。他挑了挑眉——一个显而易见的耍帅的动作,平静地点了点头。
长得很像你。关翎充满善意地说了句深深伤害了我和我哥的话,他用鼻子哼了气,说不像,他比我帅多了。
哪怕理智告诉我们,我们确实长得像,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出是兄弟的长相,学生证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可我们的身心依旧在抗拒这个事实。
关翎便笑,他生得很清秀,若非眼尾长而翘,叫他一笑便看起来有点轻佻和暧昧,那他便是父母刻板印象里生得最好最乖的那类男生。他笑得很轻,可我哥的灵魂显然被沉重地猛击一下,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感谢夏天,赞美太阳,大家都被晒得红热,不然他就丢脸丢大了。
但关翎离他近,看得见他霎时的脸红,于是又笑,问他脸红什么。
我哥说他是气的,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我以为关翎要笑骂他臭不要脸,就像每一对张飞和关羽那样,但我却分明看见他笑得更温柔了,而后说道,嗯,我也觉得你更帅。
到头来只有我张武卓一个人受伤,他们以为我压根没听见,没留意我军训帽下的眼里对二位学长深深的仇恨。我不忍那姓张的,决意要站起来,指着张文斐怒喝一声老子比你帅多了,可教官的哨音却骤然响起来了,所有人一跃而起,踏着小碎步对齐集合。
我只能用仇怨的目光看着他们。操场被晒得白花花一片,他们坐在树下,破碎的树影落在他们身上,零星的光点在洁白的校服上跃动,张文斐似乎说了什么欠抽的话,关翎笑骂一声,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张文斐笑得更欠了,风吹动了他们身旁的草叶,旋进了我眼里的那一幕,也旋进了来年的那张照片里。
照片是好照片,我哥的画得了市奖,学校要给他拍照,表在荣誉栏里,我哥喜欢对自己没有的优点大吹特吹,但对自己实际有的优点却并不卖弄。
他很爱带着自己那张考了一百三十的数学卷招摇过市,那是他瞎蒙碰到死耗子撞到的大运,大家都知道,可他依旧恬不知耻地炫耀,甚至炫到了数学稳定在一百四左右的关翎面前。
“唉,哥们儿稍一努力,真实实力就藏不住了啊。”
关翎是个绝世体面人,闻言点头,配合道:“数学天才,恐怖如斯。”
关翎的同桌摇头道:“都怪老师,选择题怎么敢连着七个B选项,填空题怎么能有两个答案是1?”
“注意嘴脸啊,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张文斐一吹自己那试卷,洋洋得意道,“关翎,有啥不懂的就问我,包教包会。”
来找他借计算器的我已经后悔来这一趟,甚至开始后悔跟他来一个娘胎了。关翎闻言也没绷住笑了,他低头看了看卷子,然后竟抬起头,认真道:“这次考试的圆锥曲线最后一问我就有点没弄懂,你能不能教教我?”
我冷笑,我哥那道题第二问开始就只有一个“解”字,他能知道这个?
谁知我哥竟然说了句“没问题”,两手一撑,从窗外探身侧坐在了窗框上,附身就摊开卷子给关翎讲题。
我还没学到这一部分的内容,不知道他讲的什么玩意儿,但从关翎同桌那见了鬼的表情看,显然是对的。关翎倒并不惊讶,就这么乖巧地跟着他说得写,写了五分钟,他抬起头看向我哥,真诚道:“太牛了,我这道题考试的时候愣是没弄明白。”
我哥还低着头看卷子,他骤然抬头,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处。
这一下把我哥的得意杀得七零八碎,就剩点色心了,我发誓他那一刻绝对在数关翎的眼睫毛有几根,太丢人了,我受不了,连忙把我哥从窗子里拖出来。
“快上课了。”我担心我哥当众出柜,连忙推着他走,“快走快走。”
他脚下发着飘走的,我慢了一步,隐约听见了关翎同桌一句“咦,你这道题不是满分吗”。必然是我的错觉,我疑心是自己已经被我哥的发春病毒感染所致的。
我逼问了我哥忽然变成数学天才的原因,他承认了自己提前把卷子答案背了一遍的事实。
后来我才知道,我哥时而搞这种小动作,把作业的难题提前背了,然后等着关翎来问他,我好奇关翎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答案,可担心这种疑问会让我哥想更多,所以到底没问。
这小动作约莫多少是有些用的,我哥是高二文理分班之后,唯一还留在理科次重点的艺术生。
当时他的目标是清华美院,他老师提醒他,央美可能更适合他,但我哥不,他就要去清美,理由我知道,因为关翎大概率不是清华就是北大。
初衷难以启齿,但到底是奋发向上的动力,我肯定也不会多管闲事,每天经过荣誉栏,看到上头我哥假得有些恐怖谷效应的笑脸,总是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走了。
虽然我哥疯狂暗恋关翎那么久,但我其实对关翎这个人一直知道得不深。对我来说,他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才少年,活得的意义就是作为吾辈楷模,高悬在“别人家的孩子”的宝座之上,供我等凡民仰望。
我哥在发现自己的爱恋之心之后,便很少在我面前提关翎的事。在他喜欢上之前,倒是提到过一次。
他估计对那件事记得已经不清楚了,他爱关翎爱得冒泡,他跟关翎有数不尽的回忆,与我不同,我跟关翎没什么回忆,于是我哥转述的这个故事,我记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