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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为人知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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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好久不见。
上次复诊是昨天,不算久?讨厌!这是客套话啦!客、套、话!医生,你该不会又将我和另一个佐藤记错了?
你不记得了吗?我上一次来是盂兰盆节前的周末,当时我还带了一束玫瑰,打算复诊结束后和女朋友约会。你不是还说我的花太艳俗了?
嗯,我原谅你了。医生你记性不好也不是一两天了,我跟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不至于为这种小事生气。
最近?感觉还行,能吃能喝能睡,晚上不做梦。就是老觉得憋得慌,想出去透气。不过你也知道,这里的管理太死板了,一直不肯批假。
哎......好想去见我的女朋友啊。这么久没见,她不会寂寞吧?
......对了!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似乎还没跟医生你聊过我的女朋友吧?哼哼——别吓到了,我女朋友可是天使级人气美少女!怎么样?想不到吧!
什么?你不信!?我没说谎!这就是现实!有人喜欢像医生你一样的帅哥,当然会有人喜欢像我一样的室内派!
照片?当然有!很多很多!怎么,想看?噗噗——才不要!我宝贝女朋友的照片当然不可能给别人看!
不过嘛,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今天就跟你聊聊我和她的故事吧。
*
我跟藤丸立香交往多年,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
当时我们在不同的糕点学院学习做面包,还不认识对方。为了长见识,我们不约而同在课后来到一家口碑不错的私人面包店。
据说那家店除了味道不错,价格也公道,唯一的缺点就是限量供应,面包卖完就关门。学校和公寓离面包店几乎隔了整个东京,我平时还忙于学业和兼职,所以一直没空去那家店。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那天提前下课了,兼职那边还突然来电话将我轮班的时间调到夜晚,所以我才能赶上最后一盘面包出炉。
我赶到那家面包店时,排队的人不多。我在队首粗略看了面包店橱窗一眼,一盘面包一共十二个,告示板写了一人限购两个。又在队尾数了数前面,一共十人。
我没有勇气逼着前面的人全都只买一个,碰碰运气的时间还是有的。我随着队伍缓缓前行。前八人都只买了一个,我本以为自己的运气会一直延续下去,却没想到站我前面的两人一口气将最后四个拿走了。
店长将限购牌子翻了个面改成“SOLD OUT”,我的希望也翻转成了失望。我就知道,我怎么可能这么走运?
“啊......”
“你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一个面包给你。”
我猛地抬头。
时间暂停了,声音消失了,世界只剩下我与她。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天使是红发的。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我,却不会让我感觉自己在被审视。我的天使只是单纯在困惑着,眼前这个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双手抓着裤腿,牙齿打战,开始后悔我从刚才开始的一举一动。为什么我没能立即回复她的好意?为什么我现在僵在这里?我看起来一定像有严重的社交障碍吧?这样的我一定很搞笑吧?为什么我要来这里?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人?难受,后悔,不要继续看我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天使不知道什么以后已经向店主多拿了一个纸袋,从自己买的面包分了一个进去。她捧起我的手,将面包放我手中。刚出炉的面包还暖烘烘的,她的手虽然有一层厚厚的老茧,但也暖洋洋的。
“这里的面包真的很好吃,特别是蜜瓜面包,你一定会喜欢上的!”
天使对着我,再次露出笑容。
*
我跟藤丸立香认识后很快就交往了。
我们都打算成为面包师,都是同龄人,都喜欢甜食,有很多共同话题,从朋友到恋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们的生活范围距离不近。在正式交往前,我都是通过社交软件和她联系的。交往后,我的公寓合同刚好到期,而她家附近刚好有合适的公寓,所以我就搬到她家附近。
我们感情再怎么好,也不能交往才没几天就开始同居。我真的很喜欢她,想和她一毕业就结婚。结婚前要和她的父母见面吧?我要是不和她的父母打声招呼就擅自和他们的宝贝女儿住一起,结婚时一定会有一些小麻烦。
与靓丽的外表不同,立香在我所有认识的美少女中也是最特别的。她似乎有某种奇特的能力,将所有东西隔绝在外。她永远是酒会里玩得最高兴的几人之一,又是所有人中最清醒的一个。
我指的清醒不是指她酒量好,而是指她有分寸,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也知道怎么才能调节酒会节奏。她总能轻易融入任一个圈子,又能三言两语就抽身离开,就连我这个正牌男友有时候都没察觉到她从这桌跑到那桌。总是不和我说一句就擅自走开,这算是她的坏习惯。
说到坏习惯,立香还真不少,像是傲娇和倔强一类的,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傲娇里“傲”的成分要远高于“娇”,我要不是总想迁就她,肯定会因为这点吵架。
因为容易害羞,立香一直没有公开我们的关系,在外总是装成和我不熟。二十多的人,还像少女漫画里的中学生一样交往,光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打乱对方步伐。
我是男人,当然有生理需求,但我和立香要不了一年就能毕业,然后就能结婚,未来还有很多时间,倒不如先享受当下这种状态?
然而,在她所有的坏习惯中,唯独有一点我无法接受,也不想妥协。
说句难听的,立香是八方美人。她人缘很好,人缘过于好。不论男女老少,她总能跟周围人打好关系。
在所有与她有关系的人中,有一个人从交往前就让我恨得牙痒痒。每次谈起那个人,我和立香都会爆发激烈的争吵,最后又总是以我退让收场。而那晚的酒会,那个人也一脸理所当然地坐在立香身边,摆出一副男友的架势将前辈递给立香的酒一饮而尽。
那人名叫奥伯龙·伏提庚,是立香在糕点学院的同学。不得不承认,他跟立香拥有相似的气场,却比立香还要奇妙。那头白金色的头发会随着光线折射透出粉光,明明露出少年才有的飒爽笑容,却能不动声色灌醉所有想让立香喝醉的人,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睛更让我怀疑他是不是能洞穿一切。就连现在,他还在给前辈倒酒之际瞥了我一眼,好像在说我是个不敢为女友出头的废物。
真讨厌!别看我!
我抓起酒杯,猛灌一口,喉头一紧,食道和口中的啤酒便从鼻孔和嘴巴喷出。我果然不擅长啤酒。
我用居酒屋的纸巾捂住口鼻,又抽了几张平铺到被我打湿的餐桌上。白色的餐巾纸吸取桌面上的酒水,瞬间就染黄了。
真逊。
我抬头望向立香那桌,祈求自己的丑态没有被她看见。有奥伯龙那个混蛋一直在吸引立香的注意力,我算是逃过一劫。只不过,我的丑态全被奥伯龙看见了。他没有让立香回头看我,而是夹起一小块鸡脆骨放在立香嘴边。立香的腮帮子停下来,低头看着奥伯龙的筷子好几秒,最后还是吃下了。
“咳咳!咳咳咳!”“等等!你们别在这里打情骂俏可以吗!”“就是就是!伏提庚!藤丸!你俩自罚三杯!”
我的咳嗽声被那桌的起哄声盖住。奥伯龙这回没有推脱,立即和立香在众人的有节奏的拍手中连喝三杯。这三杯将那桌的气氛推向下一个高潮,有人甚至喊来服务员加单。
闹哄哄的居酒屋里,形成两片真空地带。一片是我的,另一片是立香和奥伯龙的。
我看见奥伯龙放下酒杯,不再朝我投来任何眼神,一直侧身坐着,垂眸和立香不知在聊什么。
我还看见立香也没有调整坐姿,一直背对我,肩背放松,转身朝着奥伯龙。
我试着给立香发消息,将她拉出那里。几条,几十条条,成百条信息过去了,那个世界还是坚不可摧。
对了,立香的缺点之一就是不听我的话,不随身带着电话?她的电话现在应该在包包里,跟其他人的一样和外套一起放在脚边的篮子里吧?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奥伯龙低头,亲了过去。而立香,我的最爱,我的天使,没有回避。
那晚,我明白了一件事。
奥伯龙·伏提庚不能留。
*
......抱歉,我失态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年轻时的事情就会全身发痛,还特别想要快点休假离开这种鬼地方去找立香。
都一把年纪了,现在还为年轻时的情敌吃醋......可能就跟我至今比起啤酒更喜欢可乐一样吧,我还是没能成为成熟的大人。
话说回来,医生你头发的颜色很特别呢,是染的吗?啊,不会是假发吧?哈哈。
能让我摸一下吗?
切,小气鬼。
......
......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
为了我和藤丸立香的未来,奥伯龙·伏提庚决不能留。
但是,我该怎么才能赶走他?
扪心自问,我除了性格特别好以及对立香的爱,没有任何一点能比过那种王子系帅哥。
就在我纠结怎样才能说服立香的时候,我发现立香好像出轨了。
对象是奥伯龙。
那个酒会的第二天,我来到立香公寓楼下,打算和往常一样和她约会。
等了很久,才想起来,酒会的第二天,她没有课。
可就算没有课,也总要填饱肚子吧?
立香兼职今天的轮班是下午。于是我开始给立香打电话,想喊她起床。
可是,电话没人接。
将近中午,立香才打着哈欠从公寓出来。她穿着宽大的连帽外套,睡眼惺忪,一看就知道是刚睡醒打算去附近的便利店或餐厅解决午饭。
我赶紧给揉眼睛的她拍了几张照片。看在这回的杀必死是萌袖的份上,我勉强可以原谅她。
立香没有马上走出公寓大堂,而是伸了伸懒腰,又低垂着肩膀。昨晚酒会闹到居酒屋差不多打烊才开始二次会,立香果然没有睡够吧?
我不停给稀有的猫系立香拍照。很不凑巧,她这回又马上撇开脸,还用袖子挡住朝我这边的侧脸。
立香还是这么怕羞。果然,昨晚的吻是有什么东西搞错了吧?没关系,我很大度,只要她这回能乖乖向我低头,我就不生气了。
她抬起另一条手臂朝里扬了扬,宽大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一垂一垂,很可爱。但比起这种蓝颜料在黑水中打翻的颜色,明亮的白会更适合她。
决定了!交往一个月的纪念礼物就选情侣卫衣吧!正好我去年入秋的卫衣都不合适了,这次可以跟她多买几套情侣装!
立香往里走了几步,挽着一个人出来。
怎么又是奥伯龙!!?
我差点没掰碎手机。
奥伯龙将白金色的头发扎成丸子头,同样穿着一件蓝黑的连帽外套,将袖子挽到手肘,拉链敞开,露出里面的蓝色内搭。外套下摆明显短了一截,不管是手臂还是腰部都没有余量。
忽略掉那双不合时宜的拖鞋,不合身的外套在他身上还是没有半分猥琐的感觉,这么一想,我就更气了。
情侣装,还换着穿!?
我再次开始给立香打电话发信息,可立香那个蠢货竟然感觉不到电话的震动,挽着奥伯龙就是往附近的餐厅走。
说了多少次,让她别调静音!
说了多少次,让她一定要时刻拿着手机!
怎么说怎么说怎么强调怎么强调都不肯听不肯听不肯听不肯听!我是那么爱她!那么关心她!为了她做了这么多事情!她总是总是总是总是将我的话当听不见不知道不在意不理会!到底我要怎么做她才肯乖乖做我的天使?怎么做才肯成为只属于我的女朋友?她果然是蠢货吧!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爱她到这个地步吗!?可她到底是怎么敢的!竟然交往不到一个月就出轨了!什么时候出轨的?昨晚?一定要更早!连情侣装都穿上了!还一起从公寓里出来!对了!你们昨晚是一起回去的!你们一直是一起回去的!你们一直是一起出来的!你们一直住在一起!我一直相信你只把他当朋友!一直相信你跟我之间的感情!相信你不会跟合租人乱来!可你呢?你竟然就这么背叛我!你们昨晚一定不只是接吻了吧?所以才会睡到这个点才起床。什么狗屁天使!肮脏的婊子!亏我为了我们的未来一直忍耐到现在!原来你早就脏了!凭什么我要为了这种货色痛苦!凭什么我的感情要被你们这么践踏!凭什么!凭什么!
脑中有什么东西断开。
我拿出昨晚准备好的菜刀,冲向前面背对我的两人。
*
咳咳、咳咳咳!哈、哈、哈、哈......
医生......我好难受......我是不是生病了?能解开我身上的皮带,带我去做个检查吗?我保证,我绝对会听医生的话,绝对不乱动不乱跑!
吵死了!我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轮椅也可以!病床也可以!我生病了!我要检查!赶紧给我松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难受了说话才大声了点的!我们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一定知道我是个性子特别软的人,绝对没办法做出伤害人的事情吧?
你问我还记不记得自己被关进来的理由?
*
我讨厌工作,讨厌社交,讨厌人类。
我喜欢将喜欢的东西收集起来,一股脑藏进房间里,拉上遮光窗帘,带上耳机,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我的兴趣范围并不局限在二次元,我没有特别感兴趣的领域。
我会出门打工上学,几乎不社交。
严格来说,我这种人既不是御宅族,更不是尼特,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有社交障碍的室内派。
为了将我一直以来的生活延续下去,我打算开一间不用和客户接触的小店。
赚不赚钱不重要,父母留下的公寓能让我衣食无忧。
可是,什么店呢?
我喜欢面包,不如就面包店吧!
无人面包店,卖不完就自己吃。到时候效仿某个将柴犬训练成店员的视频也养条猫或狗,这样就不愁没有客流了!光是这样可能冲击力还不够大,毕竟一家店最重要的还是商品自身。所以我不仅要做出好吃的面包,还要做出只有我才能做的面包!但是怎么办才好呢?研发新品好难啊......家里除了肉,什么都没有了。总不能将肉塞进面包里就算是新品吧?这种面包早就有人做出来了,叫什么名字来着......想不起来了。而且,用家里的肉做面包,总感觉莫名跟某部电影很像......哪一部电影来着......?
......饿了,先做饭吧。
等一下还要跟立香约会,回来再慢慢想吧。
*
我没有杀人。
我什么都没做。
我被冤枉了。
我不该被关在这里,我应该在外面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
说到底,到底是谁,以什么样的方式将我关进来的?
你能告诉我吗,医生?
又或者说,奥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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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藤丸立香和奥伯龙·伏提庚。
我将他们拖回去,将所有证据都消灭了。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然而,第二天我习惯性走到她公寓楼下时,他们又出现了。
于是我又一次杀了他们,又一次消灭所有证据。
第三天,他们也出现了。
第四天也是。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
今天是哪一天来着......不记得了。
刺的不行,砍的不行,抽的不行,绞的不行,毒也不行,窒息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全都不行。
直到我因为吃了太多的肉,身体膨胀到再也难以走出自己的房间,我才第一次停止杀死他们。
休息一天,明天再杀吧。
再次醒来,我已经被人困在牢房里。
我被套上了定制的束缚衣,被皮带捆在病床上。每天都有医生护士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将一堆奇奇怪怪的药丸灌进我口中,还给我注射不知名的药物。
我为什么会被人关在这种地方?我不是没能杀死那对贱人吗?救命啊!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我是清白的!你们不能将一个无辜的正常人关在这种地方!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挣扎着试图跟这些人交流。奇怪的是,我知道他们是在说日语的,我说的也是日语,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听见我说的话却一脸茫然,就像,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有一天夜晚,一个不速之客带着答案来到我的面前。
首先是嘎吱嘎吱声逐渐靠近我所在的房间,瞬间,无数的昆虫从门窗缝隙涌入,爬上纯白的墙面,将牢房化为黑色地狱。
我死命晃动身躯,试图将它们甩开,就在我的脸被虫子爬上,以为自己要死于窒息或被虫子一点点地啃食之时,所有昆虫又顿时退下,在床边的地面聚集。它们互相踩着对方的背部,以虫之身躯搭建了一座人型雕塑。最外层的虫子像是骤然丧失所有力气,散落到地面,紧接着,露出这些虫子的核心。
“真麻烦啊,你怎么还能保持神智?”
月光透过窗子,穿透那双半透明的翅膀,将翅膀的脉络投影在洁白的牢房中。本该是白金的头发像被刚才的虫子污染成墨色,就连他的一只手和双脚都覆上甲壳。宽大的黑袍里一直在传来沙沙声,还有几条长长的又说不出是什么的虫腿一直在他的衣袍和脚下耸动。不管怎么看,眼前的男人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但那张脸我又确实记得,这辈子也不可能认错——
奥伯龙·伏提庚!
“啊——啊——”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说不了话!?为什么我的声音会这么小!?他对我使什么坏招了!?一定是这样的!
“小声点,大家都睡了,不能打扰别人。”
话音刚落,一条细长的虫子飞出他的衣袍,刺入我的嘴唇,我的惨叫全被关在了口中,只能发出呜呜声。
“愿意让你闭嘴的虫子不多,好好珍惜它吧。”
他语气极其冷淡,我却觉得只要我敢扯开缝在我嘴上的虫子,他就会让我生不如死。
“这不是能听懂人话吗!”他收起翅膀,扬起衣袍,坐在我的床边,“要是做到那个地步以前就肯将她的话听进去,我也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他在说什么?那个地步?
他突然皱起眉头:“怎么?你不会忘了你那一个多月以来都对她做了什么吧,跟踪狂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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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如今,藤丸立香都不认识佐藤崇,也没能和佐藤崇建立对话。
不管是第一次在面包店相遇还是佐藤崇试图在深夜闯入立香与奥伯龙合租的公寓,佐藤崇在立香面前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甚至一个有意义的词。
立香发现跟踪狂的第一天,立即向奥伯龙提出三个要求。
第一,要以人类的规则解决这次的问题。
第二,不能对她有所隐瞒。
第三,一起解决这起事件。
奥伯龙答应了。
他和立香的约定从立香发现跟踪狂的那天才开始生效,在此之前做了什么,并不在约束范围内。
立香当然也想到了这点,奥伯龙也坦白了自己只对那个男人施加了幻术,不会影响他的健康和生命安全,因此立香才妥协。
可能是因为受肉后能力大幅削弱,也可能是因为佐藤崇的执念实在强大,又可能是因为那植根于奥伯龙灵魂的诅咒,奥伯龙的幻术没能如他所想让佐藤崇远离立香,反而让佐藤崇一边继续跟踪行为,一边在脑海中幻想出自己与立香在非面对面交流中成为恋人。
佐藤崇将偷拍出来的照片贴满了自家公寓里的每一个角落,还调查了立香的人际关系,找出了兼职轮班表和课表,将自己尾随立香当成约会。
有奥伯龙的虫子在,佐藤崇只能拍到虫子的残影。中了幻术的佐藤崇仍是将一张张昆虫特写当成立香的照片想入非非。
尽管处置与佐藤崇有关的一切对于奥伯龙来说全是工伤,奥伯龙仍是遵守约定,没对佐藤崇下手,默默忍受了一个多月的精神攻击。
立香没有妖精眼,不知道奥伯龙在承受什么,却也因佐藤崇没日没夜的尾随行为深感苦恼。按照东京的法律,佐藤崇的尾随行为还没触犯到法律,顶多被警察批评一顿就算完事了。每次出门,每次聚餐,佐藤崇都会远远地看着立香,什么也不做,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或许奥伯龙的幻术也是需要时间才能让跟踪狂彻底放弃吧?立香这么想着,继续忍耐着无处不在的佐藤崇,就这么来到了那天酒会。
尽管立香在外从不吝啬和奥伯龙肢体接触,佐藤崇仍然不相信立香和奥伯龙不是单纯合租关系,而是公认的恋人。自从被佐藤崇跟踪后,立香和奥伯龙休息时就没心情出门来一次正经的约会。奥伯龙和立香那晚聊到了很久没约会时,酒精上头,忍不住吻了对方。
那是立香自跟踪狂出现后第一次与奥伯龙在外接吻,也是佐藤崇第一次将立香和奥伯龙与恋人挂钩。濒临崩溃的佐藤崇当夜就想潜入立香与奥伯龙的公寓,将他们剁成肉酱。当然佐藤崇什么都没能做成,还在偷偷摸摸爬楼梯时就被奥伯龙抓住了。
迄今为止的做法是行不通的。奥伯龙实在不可能等到佐藤崇满足逮捕条件那天,立香也知道奥伯龙的忍耐快到极限,所以才做了退让。再给跟踪狂一次机会,如果这次也不行,立香就将这次事件的最终决定权完全移交给奥伯龙。
第二天,佐藤崇依旧尾随立香,甚至在尾随的时候以一次比一次残忍的谋杀幻想证明自己确实无药可救。
吃完午饭回到家里,奥伯龙没有将佐藤崇的幻想原原本本告诉立香,只说了结果。立香没有必要知道他在短短的两个小时里到底看到多少次立香和他的幻影像破抹布般被卸成碎块。
然后,立香抱住了奥伯龙,做下最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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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要不是她先背叛我的,我怎么可能会想杀了她,杀了你们!只要让我离开这里,这回我一定不会一上来就杀了你们,我要慢慢地、让你们清楚感受我的痛、我的愤怒,我会让你们后悔活在世上!
我瞪着眼前的男人,不敢动弹。不能惹怒他,我还不能死,这些话想想就好了,只要我能活着走出这里,我就不可能放过他们。
“哈......”男人站起身,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看不出悲喜,喃喃低语,“幸亏你是这样的人,那些多余的愧疚应该可以少一点吧?”
男人将甲壳覆盖的手搭上我的额头,语气一转:“光是从你那里收下礼物而不回礼似乎不太好吧?而且你一送就是双份!这么厚重的礼物,我要是不用心回礼,实在不公平。”
我开始搞不懂男人到底又是闹得哪一出。礼物?回礼?那是什么?我被绕晕了,脑中的记忆随着阵阵晕眩而模糊。
话说回来,这个男人是谁?全身都很难受,这里到底是哪里?我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有,立香呢?
*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五十多年来,你总在我即将逃离的时候又将我困在梦里。
你老了,我也老了。如你所见,我不仅瘦得只剩一张皮,更是老得没有力气杀死你们两个。所以,能不能放过我?五十多年,五十多年啊!再怎么恨我,也该解气了吧!
哈?
为什么?
喂,等等,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从头到尾,从没有伤害过你们!就连一根头发也没有!凭什么、凭什么你都要死了还不肯放过我!这公平吗!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人生最后几年能重获自由,真的!
......啊?
......
............
..................
这样啊,从头到尾只有你在说话,而我根本没有说话,我们之所以能对话是因为你能看穿我所有的想法啊。
......
............
..................
所以呢,你都要死了,就不能告诉我那个婊子在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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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香抱住奥伯龙,语气坚定:“就按你的方法来吧。我们约好了要一起解决这次的事件,所以,所有东西都要对半分。听清楚了吗?所有的,都要对半分,不能瞒着我。”
奥伯龙从没有这一刻这么希望自己能狠下心来推开立香。立香还是看出了他不想让立香知道的部分,不仅要与奥伯龙共享他在跟踪狂幻想中看见的一切,还要和他共同剥夺一个目前无罪之人的人生,一起承担这份罪孽。
他们一起选定了关押跟踪狂的牢笼,一起规划了跟踪狂今后数年的人生。如果跟踪狂能洗心革面,就放他出去;如果不行,就一直将他困在牢房里,直到跟踪去世或奥伯龙再也无法维持幻术那天。
与奥伯龙共享记忆的立香硬撑着身体,和奥伯龙一起将跟踪狂关起来后才倒下,大病一场。没有迦勒底的顶尖医疗队伍,又因为御主时期留下了不少旧伤,立香恢复过来又花了好几个月,不得不暂停学业。
期间,奥伯龙还联系了立香的父母,通过他们的关系借了一处偏僻的林间别墅,就为了让立香能安心养病。
跟踪狂一事告一段落后,立香和奥伯龙的人生变得很简单,继续学业,毕业,开面包店,结婚,生活平平淡淡,除了日常的小打小闹,不管是世界危机还是针对他们个人的致命性恶意都没再遇到过。他们就像普通人一样活在人海之中,默默无闻,又确确实实在度过着只属于他们的时间。
只是,立香和奥伯龙始终很清楚,他们只是伪装普通。
每到审判之夜,奥伯龙就会通过跟踪狂的梦境与立香一起决定跟踪狂今后一年的去向。五十多年来,立香一直背负着着可恶的罪恶感,每次都失望而归。
如今,立香终于解脱了。
在不为人知的会面结束的那一夜,某处狱警惊讶发现,某间本该空置的牢房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了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
同夜,两个存在一前一后从泛人类史消失。
没有光,没有声音,分不清具体方位,也无法计算时间。年迈的□□重返奈落,熟悉了久违的失重感后,奥伯龙·伏提庚终于追上了先他一步回来的立香。
“......奥伯龙?”
感觉到有人环抱着自己,立香暂时从睡梦中醒来,抬头看向那个抱住自己的人。年老的奈落之虫银发飘散,满脸皱纹,定定地凝视着她。
立香用皱巴巴的手摸向奥伯龙的脸。虽然她已经看不清了,相处这么多年,她的朋友兼丈夫现在是什么表情她还是能想象出来。
奥伯龙手掌贴在立香的手背上,声音沙哑:“抱歉......让你久等了。”
立香摇摇头,和他十指交握。
“还好,没等多久。我只睡了一觉,你就来了。”
想到刚刚奥伯龙让她看的梦境,立香话锋一转:“原来你让我一个人先回奈落就是为了这个啊......谢谢你了,奥伯龙。”
几十年了,奥伯龙还是不擅长面对立香在这种时候的笑容,还是像当初年少时的他们一样,胡说八道:“哈......累死了!真的累死了!什么跟踪狂!什么善后处理!一份工作连续干了五十多年,谁干得下去!?哪有人这么折磨虫子的!啊啊——不干了!奈落就在这里,奈落之虫只在这里,泛人类史已经跟我们没有关系了,我要退休!”
奥伯龙将下巴搭在立香的肩膀。这回立香再也不会醒来,也没有人能叫醒奥伯龙。没有人能来到这里,阿尔托莉雅也不能,就连人理也不能。他们会在谁也无法观测的奈落静静迎来最后一刻。
“嗯,我也困了,一起睡吧。”
立香没有松手,反而握紧了几分。
死亡的气息充斥着奈落的每一个角落。奥伯龙也握紧了立香几分,最后一次在清醒状态下感受立香的温度。还有多久她会死去?一秒?三秒?会比他快吗?又或者比他晚一点?不管哪一个都不让他满意。
奥伯龙眼底发热。他到底是被立香惯得太贪心了。
“奥伯龙,我要睡了。”
立香察觉到奥伯龙又在胡思乱想,调整了一下睡姿。
“......知道了,晚安。”
“嗯,晚安——对了!刚才忘记说了。”
奥伯龙尽量不让自己的嗓音发出一丝颤抖:“什么?”
黑暗中,立香浅浅笑着,对他这么说:
“欢迎回来,奥伯龙。”
于是,奥伯龙也扯起笑容,这么对她说:
“欢迎回来,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