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南殊

1、奇怪的人

　　窗外又下起了大雨，不自觉地，我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会儿我高三，其实那一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我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准备回家。

　　不巧的是，那天下雨了，我没带伞，本想着直接冲出校门算了，反正司机叔叔就在门口等我。

　　等我到了一楼，才发现雨比我在楼上预估的要大得多，于是我犹豫了。

　　我觉得我这人还算明智，不至于干出为了不麻烦别人而逞强着冲进雨幕这样中二的事，当然，我是不可能说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怕死，毕竟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惜命。

　　正当我四处观察确保没有老师在侧，准备悄悄掏出手机给校外的司机叔叔打电话麻烦他打个伞进来接我一下时，旁边来了人。

　　那人面对着我，在我身边站定，似乎是有话要对我讲。

　　本着待人要礼貌的原则，我停下了掏手机的动作，转身面向对方，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是的，就是那种专门训练出来的漏出八颗牙齿，恰到好处的微笑，俗称“假笑”。

　　“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在问出口的瞬间，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看着是个腼腆的女孩儿，身上的校服短了一节，搓洗得发白，但胜在干净，不过是个我没什么印象的人，我确定我不认识她。

　　“啊，我看你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应该是没有伞？我是你隔壁班的，你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一段吧，我的伞挺大的，不会淋湿你的。”那人有些奇怪，说句话的功夫，脸瞬间浮上了红晕。

　　“啊，那，谢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这样子，连带着我也有些腼腆了，短短一句道谢的话都磕巴了。

　　好在她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没有提出我不礼貌的磕巴，于是我也就心安理得地蹭了她一次伞。

　　她好像知道我家的车是哪辆，都不需要我指路，她就能径直送我到车边，不过也正常，我们家的车怪华丽的，会被注意到想来也不奇怪。

　　不得不说，这人真的好奇怪，明明是我蹭了她的伞，到了车子旁边，她反而先跟我道谢，搞得我那句谢谢生生被我憋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我转眼又看了下她明显短了一截的校服，突然有了答谢之法，我猜她应该没有人接送。

　　“雨这么大，为了报答你的撑伞之恩，不然我让我司机送你回家吧。”我扬起礼貌的微笑，询问道。

　　她好像有些慌，脸更红了，真的好腼腆啊。

　　“啊，不了吧，我坐公交车回去就好了，就不麻烦了。”她慌得让我觉得我好像一个洪水猛兽，奇怪，真的奇怪，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奇怪的人。

　　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拖拖拉拉，既然决定了要送人，推脱来推脱去就没必要了，反正最后我一定会说服她的，我很自信。

　　所以，当下，我眼疾手快就开门上车，然后拉着她的手，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她大概也是被我坚定的眼神折服了，所以收了伞坐了进来。

　　“叔叔，这位是我隔壁班的，”我一噎，本想给司机叔叔介绍一下，突然发现我蹭了人家的伞走了一路又对峙了一会儿，结果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我顿感自己像个二傻子。

　　“谭简。”好在没让我尴尬多久，主动接过话茬。

　　“我没带伞，是谭简同学送了我一程，作为回报，我们送一下她回家吧，你把你家地址跟司机叔叔说一下。”我简单向司机解释完，又朝她说了一句。

　　“好的。”谭简报了个地址，没听过的名字，司机叔叔答了声好，打开导航就开动了车子。

　　路越走越偏，谭简一路小心翼翼地胸前抱着她的书包，维持着一手拿伞，一手垫在伞下的姿势，然后车停在了一个便利店门口，我本想说要不给她送到门口吧，雨挺大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谭简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她解开了安全带，然后朝向我半鞠躬着说：“谢谢你们，我先走了。”

　　然后，就打开车门，撑着伞扬长而去了。

　　司机叔叔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边发动车子边跟我解释：“这一带算是我们以前说的贫民区，早前还挺乱的，现在治安好了，估计好了些，小姑娘可能是觉得你们差距大，怕落了自尊心吧，毕竟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挺看重这个的。”

　　这样啊，我转头往回看，只看到了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拐进了一个巷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点堵得慌，我猜可能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世界，有些惊讶吧。

　　回家后，我又按部就班地上桌，吃保姆阿姨做好的营养餐，然后上去温书，保姆阿姨收拾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间屋子瞬间没了动静，空旷又安静。

　　睡前，我无端地想到了谭简，一个看着单纯真诚的女孩子。

　　后来几天，我都没有正面见过她了，只偶尔去卫生间路过她们班是时看到她瘦瘦一个缩在角落似乎在和习题做争斗。

　　再次见到谭简，是在一次合班体育课上。

　　我们班的体育老师生病请假了，正巧我们两个班的体育课是同一节，我们老师麻烦那位老师帮忙一起带。

　　怕我们压力大，高三的体育课放松为主，老师只带着我们做了热身活动后就让我们解散自由活动了。

　　刚解散就有女生来邀请我打羽毛球或别的活动，我都笑着婉拒了她们的好意，然后走向了坐在楼梯上像是在发呆的谭简。

　　“好巧啊，谭简同学。”走到谭简身边，我感觉空气都清新了，真诚的人的身边连空气都是放松的，我想。

　　谭简被吓了一跳，应该是没想到会有人会来找她？

　　“啊，好巧，你怎么不去跟她们一起玩啊。”谭简脸又红了起来。

　　“今天不想动，有点累来着，介意我坐在这儿吗？”我随意找了个没有说服力的借口，但是我相信谭简不会深究。

　　谭简摇了摇头，忙说：“不介意的。”

　　我注意到了谭简旁边放了几本书，我顺手拿起一本，《无人生还》，名字挺有意思的。

　　“这本书看着挺有意思的，能借我看看吗？”我朝着谭简扬了扬这本书。

　　谭简点头。

　　得到首肯，我就翻开了书，谭简见状也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这节体育课挺短的，我还没看完这本小说，下课铃就响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可能沾上的灰，将书合起递还给谭简，道了声谢，然后沉默着并肩走回教学楼。

　　回到教室后，马上就有人来到了我的位置边，是一个自认与我关系还不错的人，虽然我不这么觉得。

　　她一屁股坐到了我同桌的位置上，然后开始对着我一顿输出：“我看你上节体育课跟隔壁班那个奇怪女生坐在一起，我跟你说，你可别跟那个女生走太近，她没妈，爸爸是个□□犯，她哥哥是个常年游手好闲抢人钱的小混混，只是金额不大，那些人怕惹麻烦才没报警，他们家这种环境，你这样单纯，可别被骗了。”

　　听到这些，我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些奇怪的感受，但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怒气淹没了，以至于我甚至没有来得及抓住那抹异样。

　　“不在背后说人坏话，我以为这是基本的礼貌。”我很想向这个我所谓的“朋友”发泄我的怒气，但我多年的教养以及父母“要保持基本礼仪”的叮嘱压制住了我，我只冷声回了句。

　　“好心当作驴肝肺。”那人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怒气，但碍于我家有钱，在学校有关系？我觉得是这样子，所以不敢对我发火，只敢嘴上叨了句，就讪讪地走了。

　　许是骤然得知了身边一个很好的人却拥有这样不堪的家庭背景，为她感到无奈伤心吧，又或许虽不是我本意，但我确实从别人那里窥探了她的隐私，所以我有些心虚。

　　那一天，我好像都处于恍惚状态，后面还发生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左不过是些无聊的事情，记住了也不过是占据了记忆某一小角，没记住也不重要。

　　好在那天放学，我们没有遇到，走出校门进车之后，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遇到，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庆幸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