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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   不出王江所料,当晚,宋县丞便找上了门。

      宋县丞告诉王江,长京县廨一直在暗中搜捕他,并把他错认成了吕家遗孤,有一个办法能暂时保证他的安全,那就是进入县廨做衙役。他们绝对想不到,正在寻找的人竟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王江同意了,他没上过学,也没练过武,根本考不上衙役,只能走宋县丞的关系从打杂的做起。但他不挑,自己也到了做活计的年岁,与其混吃等死,不如按宋县丞的安排去做。

      于是,王江顺利地进入县廨。第二年,他升了衙役,听说县廨要寻找吕氏遗孤,加以厚待,他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宋县丞如此大胆,竟将吕慈送入了县廨。阔别多年,吕慈已然抽条成不俗的模样,清冷俏丽的容貌,高挑纤细的腰身,已是他所见过的最动人的女子。只是吕慈依旧不怎么说话,更多时候,她沉默着,又忽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个字。

      上头不相信吕慈就是吕家遗孤,甚至在宋县丞的游说下,决定把吕慈当做遗孤厚待,以吸引“真正”的吕家遗孤。

      王江曾问过,为什么这样本应隐匿的任务会交给宋县丞你去办。宋县丞笑了笑,从容地回答道:“上头跟我说的真是找到后加以厚待。只不过,他们不认为吕慈就是真正的遗孤。”

      为什么呢?除非,他们认为的遗孤所具备的特征,吕慈没有。

      是什么呢?

      王江心下一紧。他捂住后颈,冷汗直冒。

      “我后颈有个胎记,他们会不会在找这个?”

      当时,宋县丞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他面前,扒开了他的领子,颤着声呢喃:“原来是这样……”

      后来宋县丞叫他用脂粉掩盖,搞得人人以为他常流连花丛,醉倒在各个女人的臂弯。

      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王江认为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父亲早年间去世了,他早从悲伤中走了出来,现下一个人自由自在,又没什么远大抱负,如果一辈子缩在县廨里,真的挺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

      当宋县丞告诉他,上头正在用胎记寻找当年目睹一切的人时,一股凉意从脚底攀上脑顶,顿时,绝望笼罩了他。

      已经多年没侵扰的梦魇卷土重来,银光闪闪的刀仿佛已经架在了脖子上。王江魂不守舍,以至于跟丢了贼人,被罚去整理架格库。也正是在那里,他翻到了之前为寻找弟弟而报案的文书。

      王江想起,他的弟弟,颈后也有一个这样的胎记。

      不知是不是天意,还是哪个游戏人间的神明安排了这样一出巧合,失魂落魄的王江竟然在郊外的林子里迷了路。将他带出林子的人,颈后有些与他相同的胎记。

      那个人说,他叫草生。他的养父母在一个草垛子里面捡到了他,所以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他能像野草一样执拗、顽强的野蛮生长。

      再后来的事,王江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流着泪,说不清是悔恨还是遗憾走到这步却仍难逃一死。

      刘红缨抿着唇,冰冷地问道:“你没看见佩戴白玉玉佩的是什么人?”

      王江摇摇头回答:“那天的月光太刺眼,我什么也没看清。”

      “到底是月光刺眼,还是那人刺眼。”

      刘红缨似问又似叹,只是眸光闪动,面色凝重起来,如同深夜浓重的雾气,化不开的稠密。

      王江答不上来。

      “喝口茶吧。”刘红缨半眯着眼,递给了王江一杯茶。王江仰头将茶水灌入喉中,眼角流下滴泪。

      她到底将王江放回了家。他是个再次将亲弟弟推向死亡的哥哥,却不是需要捉捕归案的罪犯。最重要的是,刘红缨想知道的,已经悉知了。

      刘红缨再一次锁上门,将半死不活的兄妹俩关在那血腥味愈发浓厚的房间。待处理好他们,刘红缨便可以以真实身份在太仓郡巡查了。她仔细想了想,此事宜从速,若等渤青国发现了这两个暗探的异常,一定会通知其他人处理好尾巴,倒时在想抓住什么把柄就难了。

      此刻刚过午时,刘红缨决定给胡家兄妹打晕撞进麻袋里,直接拎去衙门。

      “阿竹,霍稍装不了太久,你快去同他换回来,我一会儿便到。”

      刘红缨一边麻利地用麻绳给两人五花大绑,一边用温柔如水的声线对孙听竹说话。

      孙听竹习以为常地点头,走到门口,突然心头一动,认真地问道:“你一人足够吗?”

      屋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细微极了。刘红缨直起腰,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绽出笑容,这笑在昏暗无光的房间里竟也这样耀眼,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晃动了他的心神。

      “自然足矣。况且,你也提不动不是?”

      说着,刘红缨大气都不喘一口,直接两手各抓一只麻袋,像提起只肥鹅般,就地将麻袋里的二人拎到了半空,还晃了晃。

      “你看,这都没醒。”

      孙听竹本想替刘红缨分摊些,见此画面,深觉自己想得太多,很没必要。而且,他该好好练练身体了。

      他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手无缚鸡之力,说的是他没错了。虽说从小礼、乐、射、御、书、数,一个不漏,可从八岁起,自己便已经专攻四书五经,从不在武艺上花心思了。

      孙听竹就连射箭也拿不出手。

      相比之下,刘红缨倒是文武双全。什么琴棋书画,不在话下。一军之统帅,怎能不会下棋,不会作画呢?唯一差点的,就是书法了,虽形差强人意,可其中之意却不可多得,有笔走龙蛇之章,也可说是自成一派的浪漫新风。

      孙听竹突然觉得很幸福,能与定然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喜结连理,是最幸运之事了。

      许是心中有事所累,一个时辰匆匆而过,仿佛才喝了一碗茶,府衙内就忽地忙碌起来。不多时,便有小衙役来到宾兴馆,脸色红扑扑的,难掩喜悦地告知他们,长公主来太昌郡了。

      孙听竹眉梢染着丝笑意,温声问:“你很激动?”

      小衙役点头如捣蒜,眸子亮晶晶地夸赞道:“长公主殿下是整个大乾最武力超群的人!那三渡金江谁人不知,简直是天神下凡!长公主殿下曾来到过太昌郡,当时我没能见上长公主一面,如今,我终于能亲眼见到了!”

      孙听竹跟着弯起眼睛,与有荣焉。

      只不过小衙役一离开,欧阳悫沉下脸,目光不善地盯着孙听竹上翘的嘴角,口吻尖刻:“孙纳言,老夫或许菲才浅识,却知“满招损,谦得益”,长公主威震八方,幸乎?”

      若是从前,孙听竹大概会一笑置之。但与刘红缨相处久了,说起话来竟也带着刺:“大人说得是。不过殿下并未在此,大人的肺腑之言,殿下听不到呀。”

      说罢,孙听竹手一摊,做了个“请”的动作。欧阳悫吹胡子瞪眼,两袖一挥,气哼哼地夺门而出。

      这一路上,欧阳悫本想着将刚才说给孙听竹的话添枝加叶再说给刘红缨听,直言不讳,让她下不来台。可他没承想,刘红缨竟是一人一马,笔直地站在花厅正中。

      估计浩浩汤汤的陪行人员在其后赘着,还没到吧。欧阳悫心想。他选择性忽略了刘红缨身上略显污糟的布料。

      太昌郡郡守柳元明带着功曹、主簿等官员跪拜一地,见此,欧阳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行以跪拜礼。

      对皇室的礼数,是再不论如何也不能马虎的。

      “平身吧。”刘红缨道。

      欧阳悫只等这一声,盯着刘红缨,目光敬畏又倔强,语气冷峻严肃道:“殿下!忠言逆耳,老臣不怕被殿下责罚也要直言!”

      刘红缨眉毛一挑,见太昌郡官员都瞪大了眼睛,好似看见什么稀罕事一样,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她,就觉得好笑。她很想听听欧阳悫能说出什么来。

      “殿下,自古皇帝南巡不过一千人,若殿下作为长公主,超出了礼制便是大错。此先不提,您两次三番南下更是无法不令人满腹狐疑!老臣或菲才识浅——”

      “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刘红缨听不下去,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本宫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醍醐灌顶的话来,没想到你是鸡蛋里挑骨头!睁开眼睛看看,别说一千人,加上这马,总共就本宫一人!若老花了眼,尽早致士好了。至于南下次数……呵,本宫不来,你替大乾收复失地吗?”

      总是如此!将她刘红缨所做的一切抹除得干干净净,反倒扣上一顶居心叵测的帽子!朝廷里堂堂几品大员,还没白丁看得清晰。他们不喜,百姓却敬爱她,看那些小衙役放着光的眼神就知道了!

      “你——”欧阳悫胡子气得直抖,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因为仔细想想,刘红缨压根没说错什么。现在下不来台的,反倒是他自己了。

      刘红缨又与他料想的不同,虽知他无还嘴之力,但也没再刻薄于他。刘红缨转过身,将马背上的两个麻袋拎下来,“砰”一声,甩在地上。

      “柳郡守治下,本宫自然信太昌郡各司其职。既如此,本宫便要问责了。功曹、督邮、城门亭长何在?”

      刘红缨声音带着愠怒,那三人哆哆嗦嗦地探出身子,“扑通”跪倒在地。

      “此三人押入大牢!柳大人,你带本宫去高员外处,其余人都散了吧。”

      刘红缨转身,身后传来三人鬼哭狼嚎地哀求和慌乱不已的求饶,她置若未闻,翻身上马,睥睨着脚下的青石板砖。此刻,她仿佛身披战甲,银光乍现。

      孙听竹远远自起身后,便在一隅站着,他看着刘红缨在日光下熠熠生光,哪怕身着粗布麻衣,那浑然天成的威严气势丝毫不减。

      他忽然理解了那些朝廷大员的担忧。

      刘红缨看起来,足够坐上皇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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