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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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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爱吃这狮子头,油汪汪的,吃进肚里耍枪都有劲儿。”
刘红缨咧开嘴角,露出一排白牙。这笑容像阳光一般照进吕慈心中,温暖明亮的光终于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于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一阵过堂风,那样强烈的羞臊也随之消散。
吃饱喝足,刘红缨又领吕慈进了偏殿,这里清静,基本无人打扰。
“机不密,祸先行。”刘红缨脸色一变,沉下脸来吐出这一句。
吕慈手指紧缩,死死捏住襦裙,一言不发。
见吕慈无甚反应,刘红缨接着说:“如果是本宫,绝不会留下后患。”
刘红缨观察着吕慈,却发现面前少女就像块冷冻千年的寒冰,任凭如何敲打,硬是一块冰碴都不掉。
刘红缨眼底闪过一抹喜色,眉梢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声道:“本宫知你聪慧,就不在你面前唱空城计了。首先本宫想让你知道,本宫与他们不是一路,甚至可以说是敌人。若你相信这一点,咱们才能继续聊下去。”
吕慈抬头,只沉默片刻,便说:“信。”
刘红缨嘴角一挑,点了点头:“据本宫所知,县尉孙女的身份是宋县丞帮你认下的。可宋县丞明知当年长京吕县尉满门惨死的事情蹊跷万分,绝不可能是被山匪所害,更有可能是被灭口。在这样的情况下,十多年后,长京县又开始大张旗鼓地寻找吕县尉遗孤时,将你推了出来……如此行径,只能让我想到——‘灯下黑’。”
吕慈抿着唇,眼神却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也就是说,你越明显,背后的人越认为你不是。可背后之人为什么会觉得你不是呢?除非,这背后之人知道他所认为的吕县尉遗孤有一个你不具备的特征!”
刘红缨看向吕慈,她的反应证实了刘红缨的猜测是正确的。
“是什么特征,这本宫不知。可宋县丞一定知道。更令本宫好奇的是,为何背后之人要在多年后寻找当年漏杀的孩子呢?思来想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许是吧。厚待你这个假吕慈,而暗中继续寻找,并放出遗孤已经找到的消息让真吕慈放松警惕露出破绽,最后彻底杀掉真吕慈。对吗?”
吕慈点头,眼里多了些惊羡。
“可惜啊……”刘红缨放下心来,继续将自己的推论说出来:“聪明反被聪明误,假作真时真亦假啊……王江与你的年纪相仿,如此说来,他就是那个凶手眼中‘真’吕慈吧。”
“嗯。”吕慈回应道。
“如此,本宫还有一事不明。那天你见到宁王的玉佩时露出的眼神,分明就是看待仇人,可吕家遇难时他不过才牙牙学语的年纪怎么也不可能是他。”
吕慈垂下眼睑,摇头道:“不是他。”
“那玉佩呢?”
“是。”
刘红缨心里一空,她也不知道刘正什么时候得的这枚玉佩,若以玉佩为线索,肯定是查不下去的。
“哎……”刘红缨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桌面,砸出清脆的声响。
似乎是察觉到了刘红缨的烦闷,吕慈小声提醒道:“义父。”
“你是说宋县丞?”刘红缨挑眉问道。
吕慈点点头,眼神清亮。
“可本宫不知能否让县丞信任。”
“民女能。”
……
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
刘红缨命人引领吕慈赏游公主府,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一派超乎想象的富丽堂皇。这是一介孤女目所能及的最奢华之处,她并不感叹,只如一道静静流洒在华美笼龛中的月光,兀自孤冷地在其中转圜。
吕慈登上西角的高楼,她伸出手向天空迷蒙的一隅攥了攥,眼见橘紫的云霞撕开一道罅隙,接着势不可挡地奔涌而出,以悬河注火之势席卷了整片天空……吕慈摊开掌心,覆手的一瞬间,暗紫色的星河便拉开帷幕,吞食了火色的馀欢。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站在此处,便能睥睨天下。吕慈心中翻腾起别样的心绪,镇国公主怎不算权倾朝野呢?她若想要谁的命,就如捏死一只蝼蚁,就像自己刚刚将那抹晚霞“扼杀”!
吕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深埋在她记忆中的那个雨夜,从暗门中爬出来后,饥肠辘辘毫无力气的她只看到了满目疮痍。曾经那样珍爱自己的家人如今毫无声息地躺在冰冷的雨水中……
一阵带着刺骨的冰冷的秋风穿过,吕慈不由得瑟缩,她回过神来,长久未动的手已经冰冷得不似活人。
“吕小姐,宋大人到了。”身旁的侍女通报道。
公主府的侍从们对待何人都是恭敬的,并未因吕慈的身份而低看,这一点令吕慈对刘红缨心生好感。
吕慈轻声回应,跟着侍女下了楼。远处的星子已经隐没在幽煌之中,只有月光明朗纯净,泼洒人间。
宋安已经坐在正厅等候了,就像所有第一次造访公主府的人一样,一向戴着谄媚的面具的宋县丞都惊得合不拢嘴。
此刻,宋安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怪不得公主执意要到京郊开府,不似其他皇家子弟落户离皇宫最近的兴安坊。
这种山寨土匪一样的装潢怎么看都——于礼不合呀!
“怎么了?一脸少见多怪。”刘红缨故意说道。
宋县丞挎着脸,硬生生挤出个如池塘涟漪的笑:“殿下、殿下别出心裁,风尚脱俗……”
“行了行了,别硬夸了。”刘红缨忍不住笑出声来,像只眯起眼睛的狡黠狐狸。
“宋县丞倒是聪明,知道自己上本宫这来,后面……没眼睛吧?”
宋安赶紧摇摇头:“没有,微臣注意过,没有人看到。”
“殿下,微臣既已来了,便知您不会轻易让微臣接走吕慈。殿下想要的,臣若给得起,定当竭尽所能。”
刘红缨不语,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安安静静地望着门外。
宋安坐立难安,背后身上一股凉意。他所知的刘红缨,是边关七进七出的杀神,是朝堂搅动风云的权势,是杀人不眨眼,是乖戾冷酷翻脸无情……
他在县廨时的豪言壮语此刻都吞回了肚子里,也许是多年用汲汲营营的手段保护自己、谋求利益,时刻点头哈腰忍气吞声已经刻在了骨子,当时那一股义薄云天的气势才是个再也没法重演的意外。
正当宋安为自己的软弱懊恼时,吕慈同孙听竹一同进来了。
孙听竹先是对宋安行一鞠躬里,接着解释道:“放班回来刚进门便遇到了这位姑娘,才知家中有客,有失远迎。”
宋安同样回礼,眼中惊诧不已。
刘红缨笑了笑,她不欲解释宋安的误会,而是直接看向孙听竹。她的眼神泛着别样松软而滚烫的光,声音也低下几分:“无妨。我已备好了马车,命孔令勤送二位回家。”
“二位,请。”
宋安脚步未动,像黏在了公主府的地上,他端详一番,见吕慈毫发无损,刘红缨也是满脸笑意。
公主府的人并未因宋安长时间地静止而催促,相反,他们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只垂着头静静等待,就连马车一旁的孔令勤也只是来来回回地绕圈,并无怨言。
“殿下……”宋安脸色凝重,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可他要说的话被刘红缨堵在了肚子里。
“宋县丞,天色不早了,先回吧。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刘红缨嘴角含笑,挥了挥手,二人身旁的近侍便提着宫灯颔首上前一步。
宋安只得点点头,带着吕慈行了礼后从小门坐上马车离开了。一路上,他们没说一句话。等回到了家,吕慈才说,信殿下。
“万一、万一公主是故意的……”
吕慈摇摇头,伸出手,翻过来又覆过去。
宋安沉默半晌,滞涩地开口:“是啊,公主杀死我们就同捏死一只蚂蚁,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可公主,能帮我们复仇吗?”
这次,轮到吕慈沉默了。
天空中飞过一群不知名的鸟,振翅之声在寂静的夜中尤其响亮。
吕慈打了个寒噤,脑海中电光划过。她倏忽起身,小跑进自己的房间。她把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夏季衣服从箱子里一件一件取出,颤抖着手,拿出最下面盖着的有些年头的小箱子。她阖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打开这尘封已久的匣子,就代表着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无论如何,吕慈早已身入局中。她需要用拥有的一切,换取刘红缨这个变数入局。
“房家那边……”宋安沉着脸,有些无奈地说。
“不必。”吕慈取出东西,阖上匣子,猛地将其摔在地上。
匣子四分五裂。
破釜沉舟。
公主府中,孙听竹因意料之中的离别而伤感。人非木石,岂能无感。偏偏他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二人眼中都藏着不愿表露的不舍。
“我叫霍稍时刻保护着你,若非万不得已,千万别离开霍稍身边。南方并不安全,你们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富庶安定之处,或许仍有流窜的叛军作乱,千万千万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若遇到什么,去信给我。”
孙听竹执起刘红缨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也同样嘱咐道:“朝堂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事牵扯甚多,如今你还要与贪腐一事同办,触及的是各方利益,一定要时时警惕!”
“嗯……这样暗流涌动的河,不知淌过几次了……”刘红缨无奈地撇了撇嘴,眼中却露出闪烁的光芒。
“你去收拾行李吧,秋大人查账的文书我还没看。”
“夫人,白大人午后交给我一封信。”孙听竹从怀里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给。”
刘红缨接过,指尖摩挲着信封的一角,撕开了条口子。
“你说到底是谁上了谁的贼船?”
说罢,刘红缨眯起眼,摇了摇头。
孙听竹用他特有的朗月清风的声线说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