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风暴》baiaaa

9、Chapter 9

　　密西西比州东临大西洋，南接墨西哥湾，又背靠落基山脉。这样的地理位置，使得来自加勒比海和墨西哥湾的暖湿空气与来自落基山脉的干冷空气交汇，形成了适合于龙卷风成型的气象条件。
　　又加之密西西比州的地区多处平原地带，平坦的地形更是有利于龙卷风的维持和发展，因此在这里，一年能大概有三十到五十多次的龙卷风。而此时杰克逊市正处秋季，即便不是龙卷风的高发季节，但仍旧会有很多强对流天气，使得龙卷风肆虐乡下。

　　F队的基站设在一个叫“麦克斯”的小镇，开车需要一个小时左右。车是改良过的，有着应对极端天气的一切设备和措施，Tom指着车载显示屏上的空气湿度实况图，说：“很快麦克斯就会下一场暴雨。”
　　谢昀杉在后座收拾自己的装备。防风眼镜、相机等。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这次风暴预测是几级？”
　　“EF2，不是很大。”
　　车渐渐驶入乡间小道，天气逐渐变得阴沉潮湿起来，天空中一半明一半暗。谢昀杉打开车窗，拿起相机对着天际拍了一张照片，若有所思道：“......但云聚得很快。”
　　照片里，黑沉沉的云从旷远的天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他们这边压过来。
　　车子转了个弯，一栋灰蓝漆的旧仓库出现在众人眼前。仓库前整整齐齐停着三辆橙白交加的旧皮卡，车顶上都装载了蘑菇头的GPS天线，使得皮卡的体积看起来大了一倍。
　　几乎每辆车的车身都很泥泞，干巴巴的泥块贴在车上，看起来很有年头。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有三四个人在厂房内进进出出，正往车上装填设备。
　　Tom耸耸肩,接上谢昀杉的话：“哪次风暴云聚得不快呢？等着吧，再过十几分钟，咱们头上这片天空就要黑了。”
　　谢昀杉不置可否，推门下车，湿热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周遭抬着东西的队员纷纷跟他打招呼，英语、法语、德语一连串的抛过来，谢昀杉朝他们招了招手，微微笑了一下。他们也都知道这个来自中国的漂亮男孩虽然精致乖巧但甚少说话，所以也没有过多寒暄，又埋头干了起来。
　　谢昀杉往厂房内走，迎面对上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络腮胡的绿眼睛中年男人，这是F队的队长，他们叫他艾伦。艾伦笑着朝他张开手：“欢迎回来，fox！”
　　但这张开的怀抱却被谢昀杉轻轻躲了过去，他伸出手，与艾伦交握一下随即分开：“谢谢你，艾伦。”
　　艾伦摸了摸鼻子，“哈哈”笑了两声，“你还是那样啊，fox。中国不是有个词来着，叫什么......哦对，佛系！”
　　他企图以字正腔圆的中国话把这两个字说出来，但因为极重的口音，“佛系”两个字倒被他念得不伦不类，十分怪异。
　　谢昀杉温和地笑，乌黑的眼睛弯了弯，“艾伦，看起来你又学习了新知识。”
　　艾伦哈哈大笑，大掌落在谢昀杉背后，把他推着往前走，声音粗砺豪放，“这不是听说你要来，所以我才特地去学的嘛。”
　　身后有队员来了劲儿，哄笑道：“可不止呢，fox！艾伦天天除了拿着他的望远镜，就是对着手机学汉语，学得可认真了！”
　　谢昀杉眉头一挑，侧着脸笑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艾伦？”
　　艾伦无声点了点头，有点儿无奈的意思，回头吼了一句：“好好干你们的活！”然后进了仓库，挑挑拣拣，从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挑出来一个黑色的对讲机扔给谢昀杉，“上次出去你的通讯设备不是不灵了吗？，我们换了一批，这是你的。”
　　说着他又问：“对了，这次过来待几天？”

　　谢昀杉一直站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艾伦的每个动作。他穿着橙色冲锋衣，看起来身姿笔挺而瘦削。闻言微微动了动，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几秒才慢吞吞说：“三四天吧。”
　　“这么短？”艾伦惊了一跳，收拾好东西站直身，挠了挠头，“以往不都待个十几天？......那可惜了，这几天的风暴还挺多的，但你只能看见这一场了。”说着他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面色有点凝重：“这次的风有点儿不容小觑。”
　　谢昀杉一抬头，只见刚才距离他们头顶这片天空还很远的黑云，没到Tom说的十几分钟就已经全面覆盖了下来，速度极快。此时外面已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偶尔有风吹在铁质墙板上，吹出敲敲打打的声响。
　　艾伦背起包，朝他招招手，兴致满满：“走吧，fox，今天的气象观测开始了。”

　　追风者，顾名思义就是追逐风暴的人。但其实这只是人们为了赞叹这类人勇于追风而起的爱称，对于官方，他们有个更正式的称谓——“风暴观测员”。
　　这个职业是属于气象观测员的一种，需要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和专业的操作技能，他们能够不借助仪器，只凭借周围的环境和气候变化就能敏锐知道风暴会在何处成型。当然，干这一行的人，因为需要处在风暴巨大的破坏力中，所以也得有极大的勇气和兴趣。
　　而F队是一个来自民间的追风者队伍，其队员来自世界各地，并且大多数都是自学成才。

　　......大多数的意思是，除了艾伦这个队长和他的副手，其余的八个人几乎都是零基础加入的。
　　听说第一个加入的，是一个叫费曼的德国男孩，就是当时艾伦用别别扭扭的语调说出“佛系”两个字时，揭穿艾伦并十分高兴的那个小伙儿。艾伦起初并不同意，他知道追风这件事儿有多危险，尽管他有足够多的经验，他也没办法保证能够让费曼这样只凭一腔热血往前冲的小伙子完好无损。
　　但费曼有费曼的办法，他爱风，他追风，艾伦既然会去风暴产生的地方，那他也去风暴产生的地方。龙卷风经过时，人人都往避难场所逃，只有费曼紧紧跟着艾伦，不仅往风卷区进，还在风暴消失后，和艾伦一起抢险救灾。
　　艾伦简直不胜其烦，他们的车都是经过专业组装的，所以进了风卷区也没有什么事，但费曼哪里知道？开着一辆风暴一来就会散架的小汽车真是不嫌命大！
　　他只能气急败坏地把费曼扯到自己车上，以防他丢了小命。
　　所以艾伦不是被费曼的热血情怀感动的，完全是被他的厚脸皮所折服。然而当这种事情开了先河后，知道艾伦名声的人都闻风而动，渐渐的，队伍就在艾伦的不情不愿中扩大了规模。
　　即便F队成立时间还不到两年，但时至今日，他们已追风数百次，再不专业的人也有了理论不能比拟的实战经验。

　　松针般的雨顷刻间大了起来，豆大的雨滴砸在厂房上发出冰雹般的噼啪声。艾伦快速钻进车里，谢昀杉紧随其后。其余队员们也早已整装待发。车子轰隆启动，艾伦猛打方向盘，带着其余三辆车向着风暴驶去。
　　车后排坐着的是Tom和Sam俩兄弟，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他们扒到前排座椅上，把座椅拍得咚咚响，你一人我一语喋喋不休：
　　“艾伦，你预测失误啦！风暴预测等级有变化，从EF2到EF3了！”
　　“而且有雷暴！”
　　“还是中度转重度！”

　　他们兴奋的尖叫快要掀了车顶，艾伦笑着轻斥了两句，让他俩坐好，然后重踩油门，把车速飙到七十迈，拉开与后车的距离。
　　谢昀杉背对着他们，垂头拨弄着手里的相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追风，但他不是职业追风人。艾伦给他分配的工作是记录和存储这些风暴现场，以作为样本来对后续的极端天气做研究。
　　相机内存几乎满了，他翻到以前的照片和视频，删了一部分无效内容，然后摇下车窗，拿着镜头对准窗外，按下启动键。
　　这是风暴成型的初级阶段，但方圆几里的视野里都能看到宛如一座城堡的雷暴云。
　　半小时前还是白昼，半小时后，几乎是在一瞬，天就暗成了犹如末日一般的黑夜。
　　风暴离他们很近。狂风暴雨打在车身车顶上，骇人般的劈啪作响，闪电犹如一条条光鞭从空中甩下，把世界鞭打出刹那间的雪白。
　　雷暴云在旷野正上空聚集，气流涌动、旋转，掀起地上的碎石砂砾与草屑。一个漏斗状的风暴渐渐从黑色云层里蜿蜒伸出，犹如一只巨掌，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往地面兜头盖下。
　　谢昀杉怔怔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股奇异的满足感渐渐从心底升腾而起。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举着相机的手细细地发着抖。没人注意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急促。

　　谢昀杉一只手松开相机，着迷般的，缓慢而无声地贴近车门门锁。

　　地面气压急剧下降，风速急剧上升。艾伦瞅准时机，猛地把方向盘往右拧，车呼啦一下冲出马路，踩着泥泞的土地往风暴中心疾驰。
　　他们是头车，艾伦要根据云图和以往经验来判断龙卷风的行进方向，然后把相控阵雷达安放在龙卷风周围合适的位置，确保能够获得风暴最完整的数据。他从来没出过错。
　　哗啦一声轻响，Sam把安全带抽出来紧紧扣上，然后敲了敲谢昀杉的座椅后背，纳闷开口：“fox，你还不系安全带吗？”

　　越靠近风暴，空气就扭曲旋转得愈加疯狂。车顶的避雷针发挥作用，他们飞速穿梭在重重的闪电里丝毫没有停顿。雨小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冰雹，犹如弹珠一般砸在车顶上。
　　谢昀杉仿佛着迷般直盯着窗外没有动作，艾伦大声喊他：“fox！”
　　“嗯？”声音炸在耳边，谢昀杉一震，迅速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关上车窗，下一秒，冰雹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然后在一个剧烈的颠簸里，他颤着双手系上安全带。安全带有两条，第一条很顺利地插进了卡口，第二条却怎么也对不准，谢昀杉闭了闭眼，轻呼一口气，定住心神，“咔哒”一声，扣上了。

　　艾伦放了心，拿起对讲机喊：“Jane，无人机情况怎么样！”
　　追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正开着车和龙卷风进行激烈追逐，Tom和Sam紧紧盯着云图。谢昀杉微微打了个寒噤，仿佛从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般，牢牢拽着安全带。
　　相机在阵阵颠簸中掉到了车底，谢昀杉缓了缓，伸手去捡。却在此时，对讲机里传出一道急促的女声：“艾伦，我们后面有车！”
　　“什么？！”艾伦失声怒吼，“不要命了吗往这里来！”
　　与此同时，Tom面色剧变，惊呼一声：“艾伦，它变方向了！它朝着镇子上去了！”
　　“我看见了！”艾伦大吼，油门踩到底，没有再追逐龙卷风，而是拐进了另一条路，“Jane，赶他们走！打开广播疏散人群，我们回镇子上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