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复仇记》夏知念

6、各有算计

　　“姑娘，马上就亥时了，明儿还得早起，还是早点歇下吧。”

　　柳月看谢兰溪还坐在书桌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来劝。

　　谢兰溪其实已经想通了，无论她怎么想，都没法知道一个结果——前世到死的时候，她也并不能确定宋老太太当年究竟知不知道薛燊断根的事。

　　傍晚过去请示宋老太太前，她心里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只不过是赌一把，就算宋老太太不同意，她也还是会坚持去法明寺烧七的。

　　令她意外的，不是宋老太太同意了，而是看这架式，宋老太太早就有意这样安排，她和弟弟兰舟进门之后，老太太旁边的方几上，就摆着这个黄花梨木的小匣子，并不是临时准备的。

　　那么，前世的时候，薛夫人来蒙她，说了一大通话，把她忽悠住了，对于母亲棺木寄存之事，全权由薛夫人负责，当时宋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究竟是做何想呢？

　　她仔细回忆了一通，记忆里宋老太太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当年甚至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只是叫了她的名字，问：“兰溪，你想好了？”

　　当时她怎么作答的？嗯，我听二舅母的。

　　宋老太太就说：“既然如此，也罢。此事就交给老二家的你去料理吧。”

　　薛夫人恭敬地回了一声是。

　　宋老太太又叮嘱了两句：“兰溪，既然如此，你就多抄几卷孝经，到时让人送到法明寺去，供到佛祖前吧。”

　　她当时不觉得有异常，如今再细想，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宋老太太就觉得她是个凉薄的人，连至亲的母亲病逝了，不能扶棺回乡也就罢，居然也不愿去寺里守四十九天。甚至，觉得她蠢不可及？

　　究竟是哪一种想法，如今也没法知晓。不过，就今天宋老太太的态度，以后她想借宋家的庇护，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可是，母亲说过，老太太面慈心苦，如今待自己这样，又安排人打点，又给银子布施，着实与这话又矛盾，母亲应该不会看错，可，老太太这般厚待她和舟哥儿，难不成，有所求？

　　可她与舟哥儿除了父母留的那点银钱，还大部分都交到了老太太手里，又有什么，值得老太太看重的呢？

　　想不明白。

　　不过，若是老太太是这个态度，没准，兴许她还能早点报前世之仇？

　　宋家长房和二房不能说不睦，记忆中，两个便宜舅舅的关系一直还行，只是两个便宜舅母的关系差不多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前世薛夫人并没有刻意在她面前掩饰这一点，如今，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些曾经的东西，帮一帮便宜大舅母？虽然大舅母李夫人也着实对他们姐弟只有面子情，前世也不曾帮衬过他们。

　　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早点将薛夫人打落泥潭，她和兰舟的安全，才能越有保障，不是吗？

　　谢兰溪站起身：“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歇下。母亲那套银针，可有带上？”

　　柳月笑了：“姑娘糊涂了不成，傍晚最后一遍检查东西时，夏菊姐姐还跟姑娘报备过，不仅银针带了，那几本医书，也都带上了。还有五刀宣纸，一套狼毫……”

　　谢兰溪：“我不过问一句，你倒是逮住机会，啰嗦起来。再说，我可就睡不着了。”

　　柳月年纪比谢兰溪大一岁，如今也不过十四岁多一点，还没有完全脱去天真，笑着说：“姑娘说的是，我啰嗦，好姑娘，我闭嘴，你赶紧进屋歇觉，成不？”

　　主仆二人斗着嘴，一边朝里间卧房走。

　　正房正院的四宜堂里，黄鹂也同样在劝宋老太太回屋歇觉。

　　一刻钟前，两个老爷两个太太才离开，黄鹂就过来扶宋老太太回屋，不想老太太却说，要坐一会儿。

　　这一坐，便是一刻钟的功夫。

　　四宜堂里，宋老太太起居的几间屋子，都铺了地龙。虽然冷不着，可长时间久坐，是太医嘱咐要避免的。

　　因此，黄鹂一看时间，又上来劝了一回。

　　宋老太太没有起身不说，反而叫住了这个执事大丫头：“明儿早起，你跟着春雨去一趟杏花馆，送兰溪姐弟出门。”
　　黄鹂不解，笑着问：“我听春雨说，老太太不是给了银子，又安排了她和周嬷嬷家的小儿跟着去寺里，还叮嘱了孙嬷嬷，怎么，老太太还不放心？”

　　她是真的不解，要说老太太多看重谢家姐弟，那是真不太可能的。不然，谢家姐弟在宋家借住了几年，只有逢年过节，老太太才会让请谢家人过来一块儿用饭。如今宋漪都死了，怎么老太太还当真过问起谢家姐弟了呢？

　　不怪她想不明白，这里面要讲究的思考的，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宋老太太也不无心和她解释，不管黄鹂再怎么得用，也不过是一个丫头，深层次的东西，她并不想说给一个丫头听，省得把丫头的心养大了，那可就容易坏事：“是啊，不放心，到底都是小人家，兰溪也不过十三岁，独自去寺里守着，她也是我的外孙女儿呢。你明儿去看一看，顺便敲打一下周嬷嬷的儿子，事情可得办好了，否则，回头大太太不罚，我也要重罚。”

　　黄鹂心中嘀咕，这可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前三姑奶奶还在，您老也不见得有半分慈母情，这会子居然想照拂三姑奶奶的一双子女。面上却一点也没流露出来，笑着说：“是，老太太放心吧，我明儿早早就过去盯着，保管不会出岔子。老太太，现在可以去睡觉了吧？”

　　宋老太太这才就着她的手起身，心里却在想下午谢兰溪说的话，宋漪喜欢医书，她是知道的，这个庶女打小有读书的天赋，要是生成一个小子，当年只怕已故的老伴必定会竭力扶持，她生了三个儿女，老大最像老伴，但读书的天赋比起老伴差多了，好在为人处事的机变，不比老伴逊色多少，这么些年，虽然当初科考，中的是三甲，只是同进士，但如今也做到了礼部侍郎，这里面，除了老大自身的能力，更有老爷子留下的人脉扶持，以及宫里头做了淑妃的小女儿的努力。

　　老二在读书一事上，继承了老伴的天赋，在人情世故上，却是个榆林脑袋，完全不开壳。有给天子讲经筵的机会，居然都抓不住，最后只能在国子监里教书。

　　小女儿样样都好，偏生是个姑娘，最后进宫去，她心里也舍不得。可当时老大还没有起势，为了宋家，也只能舍了。也得了天子的宠爱，早早封了妃，偏偏没有子女运。

　　亏得宋漪是个姑娘，学医也只是锦上天花，当年她非但不曾阻拦，还主动支了银子给其添置医书，不过她一直没把宋漪学医当回事，闭门造车，一个小姑娘，能真学到几分本事。但花这点银子，却能给她刷个好名声，后来还定给了二甲进士为正妻，要是谢翰不出事，还真的就成了宋家的一大助力。

　　可惜了。当年老爷子在，还说过，谢翰是能做到二品大员、入内阁的料子。

　　如今再看，谢兰溪年纪小小，居然已经可以开药方子，敢给兰舟那小子扎针，看来宋漪的医学本事，比她以为的高多了。她做了几十年的当家主母，八面玲珑，不曾想，老了，却犯了一次大糊涂。当初看谢翰没了，觉得前期投资全打了水漂，就将这母子三人放弃了。

　　要是早知道宋漪的医术了得，早两年甚至能带进宫，趁着请安的机会，给淑妃瞧上一瞧，说不定，淑妃还有机会再生一个呢。

　　如今却是晚了。但好在也不算完全无法补救。

　　她也是三十岁才生的小女儿，这个老来女果然争气，做了二品的皇妃，要是兰溪能治得好淑妃的病，三十二岁，也未必不能再生一个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