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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四脚吞金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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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落寞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踽踽独行,一瘸一拐,步态没了往日的轻快,地面映出的身影,叫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又是赵小宽,白天已经想了这个人一整天,晚上梦里还接着来,周梁感觉自己快疯了。
他睁开疲劳的双眼,盯着黑暗愣了好几分钟才拿起枕边的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三十六分。
凌晨三点整,周梁起床了。
他没办法再睡下去,一闭眼就会想到那晚在车里匆匆瞥过的背影,心里跟着袭上一股难以名状的落寞之感,这让他很不舒服。他套上睡袍下楼去厨房倒了杯水,随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抽烟边思考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
周梁爷爷奶奶走得早,两位老人家临终前把名下大部分财产分别赠给了两个孙子。对于开画廊,他没有资金方面的困扰,选址早有打算,装修公司也提前约好了,趁现在给自己放几天假去找人,不会影响画廊的进度。
他发现自己只知道赵小宽姓甚名谁,年龄二十六岁,其他一无所知,连老家在哪都不知道。这油条店一换人,赵小宽就跟人间蒸发似的,实在叫人头疼。
可头再疼,也得找到他。
翻了半天通讯录,周梁死活没找着李老板的电话,天一亮便开车去了红星家园门口的好彩头粥铺。
后厨负责弄油条的大姐见到他,惊讶地问他怎么会过来,他没时间逗留怀念,简单寒暄过后,问大姐要到了李老板的手机号。
走出粥铺,周梁脚步一顿,又折回后厨问大姐知不知道赵小宽的近况。
大姐想了想,回忆道:“小赵九月份就不做了,那天他过来,那个脸色是白的哟,吓人。眼睛也通红的……”她指着周梁旁边的墙,“当时就靠在这里一直捂着肚子,我瞧他脸还是肿的,戴口罩估计是怕人看见,也没好意思问。隔天他就不来了,后来几天都没送油条过来,老板说是身体不好,没法做了。”
周梁扭头看向身旁那堵白墙,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时间和状态都对上了,离开粥铺,他先拨通了好友的电话,直到快自动挂断,对面才接。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钟飞白打了个哈欠,“成心的是不是?”
“除了脸,你还打他哪了?”
“……”质问的语气让钟飞白瞬间清醒,脾气也上来了,“你有没有搞错?上回打电话来臭骂我一顿,现在大清早又打电话来质问我这个?”
“我问你还打他哪了。”
“他先动的手,”钟飞白反问,“你怎么不问问他打我哪了?我替你出气是我多管闲事,但你犯得着这么对我?你没毛病吧?别告诉我你喜欢上他了。”
“我他妈问你还打他哪了,跟我废什么话?”
“行,周梁你行啊!我就打过他的脸,满意了没?”
周梁心烦,直接挂断电话,又给李老板打了过去,得到的信息很少,跟大姐说的差不多。赵小宽当时状态和脸色都不太好,说自己生了病,没办法继续营业了。
反应过来自己的冲动行为时,周梁已经在高速上了。他后来去了辉众房地产找吕亮打听情况,躁动不安的情绪在得知赵小宽想卖房后,彻底绷不住了,只想马上见到他。
通过吕亮介绍,他从赵小宽兄弟余胜那里问到了老家的具体位置,距离不算远,开车大约三小时。
周梁全程没下服务区,跟着导航来到宁州的庄宁县,再到罗町镇的沟水村,已经是四个多小时以后。
一路上可以说是跋山涉水,沿途风景从繁华到偏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就是想见一见赵小宽,迫切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跑车开进沟水村,行驶在狭窄的黄土路上。周梁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贫瘠落后的小村子,心里莫名难受起来。
这里的医疗环境可想而知,赵小宽却选择回老家,他不敢再往深处想。
沟水村第一次有跑车出现,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出来凑热闹,站在家门口盯着瞧,猜想是谁家的亲戚在城里赚了大钱,回来探亲了。
余胜记不得赵小宽家的门牌号,只靠着东西方向说了个大概,周梁不知从何找起,他在一户有人的屋前停下,打开车门下车,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冻得他赶紧回车里拿起副驾上的羽绒服穿上。走到大娘跟前,他礼貌地询问赵小宽家在哪里。
“谁?”
“赵小宽,您认识吗?”
“小款?”大娘认真地想了想,又问,“小款是拉个哟?”
“……”周梁听不懂,尝试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想找一户姓赵的人家。
“哦哦,老赵啊!”大娘连连点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说那是老赵的家。
周梁顺着看过去,看到两间紧挨着的平瓦房,左边那间很普通,右边那间则非常破,瞧着像是荒废了。他谢过大娘,把车直接开到瓦房门口的空地上,下车去敲了左边那间。
农村的气温好像比城里低不少,周梁拉上外套拉链,缩了缩脖子,边敲边环顾四周。这环境太糟糕了,赵小宽是怎么忍受的,他真的在这间房子里吗?
敲了好一阵,没人开门。
周梁不确定赵小宽是不是去医院了,他回到车里坐着,打算再等等看。没多久,有位约莫六十来岁的大爷从瓦房后头绕了出来,他见家门口停着车,还有个穿着体面的年轻人下来了,愣了一下,操着方言问对方找谁。
周梁听不懂方言,不知道大爷在说什么,他回道:“您好,我想找赵小宽。”
大爷听懂了,以为是侄子的朋友,正好想问问侄子近况,叽里咕噜地问了一堆。周梁一个字都没听懂,两人鸡同鸭讲,各说各的。最后大爷无奈,掏出裤兜里的旧老年机,打电话叫儿子回一趟家。
周梁看了眼大爷冻疮裂口的粗糙双手,又看了看他手上那台掉了金属漆的破手机。外表看着不太像赵小宽他爸,说爷爷又年轻了点,这间屋子好像就对方一个人在住。
周梁不是第一次来农村,以前写生也去过很多偏僻的村庄取景,但这么穷的生活环境,还是头回见到。在简陋的瓦房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大爷儿子骑着三轮赶回来了。
赵小鹏被停在家门口的跑车吓了一跳,又听说有人找堂弟,连忙追问年轻人什么情况。
周梁总算能听懂面前的男人在说什么,他直言自己是赵小宽的朋友,找他有点事,听说他回老家了,所以过来看看。
“回老家?”赵小鹏很纳闷,“没听小宽说要回来啊。”
“……”看到男人疑惑的表情,周梁直觉事情不对劲,赵小宽也许根本就没回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请对方帮忙给赵小宽打个电话问问在哪里。
他看着男人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再放到耳边等待接听,心里默念着“快接吧”。不足三十秒的时间,对方拿下手机,摇了摇头说:“打不通,关机了。”
这一刻,周梁才真切地感受到,赵小宽消失了。
*
庄宁县是宁州最贫困的一个小县城,经济从以前就一直很落后,管辖的几个镇也发展不起来,更别提下面的村子。
二十多年前,村里还有接生婆这么一个职业,说是职业,不过是接生经验丰富的老婆子罢了。赵小宽出生那年,他爸赵军还在外地打工挣钱,为了改善生活条件而努力着。
赵军算着妻子的预产期,提前打好火车票,哪承想孩子比预产期早了近二十天出生,等他几经辗转赶到家,妻子已经躺在了镇医院的太平间里。
那天起,村里有了闲言碎语,村民们私底下议论着赵家家门不幸,老大的婆娘去年冬天掉湖里淹死了,老二的婆娘又大出血走了,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还是个畸形儿。
本是个高高兴兴的好日子,赵小宽的生日却成了母亲的忌日,他从没过过生日,直到十岁那年,才吃上人生中的第一口奶油蛋糕。
赵军上有老下有小,肩上压着生活的重担。他也曾怨过命运的不公,可日子总要过下去,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妻子走后的第十个年头,他给儿子办了一桌生日宴,去镇上买了块大蛋糕。家家户户都有的习俗他家也得有,不能委屈了自己孩子。
看着儿子天真烂漫的笑脸,他知道自己该振作起来了,儿子的腿和身体畸形,哪个都得挣钱好好治。
可天不遂人愿,刚存下一点钱,赵小宽奶奶在他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查出了食道癌晚期,没能挺过冬天。
办完母亲的后事,赵军带着儿子离开了沟水村。小小年纪的赵小宽早早懂事,不愿再成为父亲的累赘,初中毕业就不念了。
他在镇上给饭馆洗碗端盘子,嫌挣得少,又独自去了大城市打拼。
“后来我二叔也不好了,胃癌晚期,没挺过去……”赵小鹏吸了口烟,感慨道,“小宽那年才十八岁,他爸走的时候,他一点都没哭,还不让人陪着。”
“后来我实在不放心,晚上想过来看看他。”他指了指面前荒废的瓦房西屋,顿了许久才继续,“小宽他啊,跪在他爸那屋的床前,一直在哭……”
自己主动开口问的,却听不下去了。越了解赵小宽的过去,周梁胸口就越闷得慌,心脏有种直直往下沉的感觉,特别难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用力吸了口烟,试图缓解内心的焦虑。
“后来小宽就走了,说要去城里挣大钱。他每年都往家里寄钱,我让他别寄他还不听。这么多年了,我去看过他几回,看到他开了店,今年又买了房,一点一点过上好日子。”
“他腿不好,身体……”赵小鹏说到这里,及时改了口,“小宽他真的挺不容易的,比我厉害多了。你也别太担心,他这人一直有自己的主意,突然停业可能有什么要紧事,回头我有时间过去一趟。你那油条店缓两天再开业,行不行?等我联系上了给你打电话。”
周梁怕赵小宽的亲人担心,没有说出全部实情,并友好地表示赵小鹏去之前可以先联系他。
这天,他站在那间荒废已有十年的瓦房前,看着残破不堪、裂了缝的土坯墙,听赵小宽堂哥说了许多关于赵小宽的事。
*
远在异乡郊区的赵小宽,正站在一家母婴店门口发呆。在进与不进之间犹豫了近五分钟,他还是没忍住,掀开厚重的防风门帘,进去了。店里打着暖暖的空调,很舒服。
前台小姑娘见进来的顾客是位男性,笑着问他想买点什么。
“我,我随便看看……”赵小宽第一次逛这种店铺,有点紧张,“就随便看看奶瓶。”
“奶瓶在里面。”小姑娘走出来,边带路边问,“多大宝宝要用呀?”
“还没出生。”赵小宽怕被误会,赶紧补充说自己朋友的老婆怀孕了,想送点礼物给他们,所以先来了解一下。
“这样呀,那宝宝的衣服和奶粉什么的考虑吗?到时候可以来看看,我们店经常会搞活动。”
“奶粉……”
赵小宽差点忘了,奶粉也是大头,孩子起码要喝到一周岁,有的甚至喝到两三周岁。他跟着小姑娘去了奶粉专区,从价格到牌子,简单做了个了解,打算回去再好好查查。
一段的奶粉真贵啊。
走出母婴店,赵小宽抬手隔着棉衣摸了摸自己的“一马平川”,在心里叹了口气,小油条还真是个四脚吞金兽,要是自己也有奶水就好了,能省一点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