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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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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雾捏紧了手里的纸袋子,“他提过。”
“既然知道,那你父亲所做的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郁雾感觉喉咙口被堵住了,有人在用刀子一点点划他的心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梅青月眼眶红了,偏过头去。
顾立阳拍了拍郁雾的肩膀,“孩子,我们今天来不是兴师问罪的,但我想告诉你一些事实。小隅从送进医院的第一天晚上就失眠,哪怕开着灯,一家人都在旁边陪着他,他还是不敢闭眼睡觉。睡着了,不出一个小时也会惊醒,满头冷汗。”
梅青月有些抽噎,“我们已经给他请了最好的心理医师,目前情况只是暂缓。他现在怕黑、怕窄小的空间,看见绳子一类的东西都会吓一跳。每次我看着他在我们面前故作轻松地说话,掩饰他内心的恐惧,我们的心里像刀割一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看着顾家夫妇憔悴的面庞,听着顾百隅不好的境况,他最大的情绪不是悲伤,而是恐惧,一种被勒住咽喉的恐惧。
“不,不要说对不起了。”梅青月拉住他的手,问:“小郁,我们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和星星分手?他真的、真的不能再受伤了。”
她的眼睛里满是期待,被这样注视着,郁雾不敢脱口而出那个“不”字。
僵持了一会儿,顾立阳说,“虽然此时说这个话很缺德,但我愿意承诺,资助你大学毕业之前的学费和生活费,如果你有继续深造的想法,这个承诺可以一直延续。包括你妹妹的。”
“不用了,我会想办法养活自己和妹妹的。”
梅青月落下泪来,“傻孩子,你还这么小,你该怎么养呢。”她抱住郁雾瘦弱的身躯,说:“就算你不分手,我们也愿意资助你,你是个好孩子。”
郁雾不愿接受这份善意,好像有些东西一旦沾了钱,再美好都会腐烂。
顾立阳叹息:“若你不答应,我会以治疗的名义送他去国外,然后断开你们的联系。如果他还不愿意,我只能狠心切断他的经济来源,他可能会痛苦,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郁雾,爱情该让人幸福,并不是让人满身伤痕。”
或许是某个字眼真的伤到了郁雾,梅青月觉得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间。
车里沉默了许久。
郁雾才说:“能不能再让我见见顾百隅?”
他抬眸,一双眼睛漆黑无神,“我还想找您要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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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雾第二天就见到了顾百隅。
在病房门口的时候,他遇见了顾酿云。
对方有些讶异,随即露出了笑容,端着热水壶走过来,说:“你怎么过来了?”
“酿云姐,”郁雾说,“我来看看他。”
“这小子刚睡着,他最近缺觉。”顾酿云轻声打开病房门,压低了声音,“先进来吧。”
病房很亮。
今天天气阴沉,但亮度是足够的,病房里却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这样的亮度不适合睡觉,郁雾说:“我去把窗帘拉上。”
“别!”顾酿云这声有点大,话音刚落,转头看了一眼顾百隅。
对方没醒,睡得很沉。
“很亮他才能睡着,没事,窗帘开着吧。”顾酿云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把他叫醒。他看见你肯定也特别高兴。”
“不用——”郁雾匆忙打断,说,“我就是来看看。”
他的目光落在顾百隅的脸上,像一把刀子在心上镌刻画像。
“我看他一眼就好。”他轻声说。
顾酿云给他倒了杯热水,安慰道:“你们以后日子还长,见面机会多着呢,没事的。对了,明天来吗?”
郁雾没说话,安静地坐在床边,陪着顾百隅。
半晌,他轻声问:“酿云姐,等他醒了,能拜托你帮我转交一点东西吗?”
“你不亲自给他吗,他睡不了多久的。”顾酿云说,“我现在就给他揪起来。”
“让他休息吧。”郁雾紧张地拦住顾酿云,眼里带着恳求,“让他好好休息。”
这眼神,太让人心软了。
顾酿云毫无办法,“好吧好吧,听你的。你要转交什么?”
“我一会儿拿给你。”郁雾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我送送你。”
走到病房门口,郁雾猝然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
顾酿云笑起来,“舍不得啊,等他醒呗?”
郁雾很慢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眼眸微垂,轻声道:“不了。”
顾百隅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早上的太阳明媚刺眼,他却觉得很舒服。
这些天总是这样,睡不够,作息也是混乱颠倒。好在身体送算是恢复了一些,只是还是怕黑,比以前更甚。
顾酿云风风火火地回来,将小桌板架起来,摆上热腾腾的早餐。
“昨天郁雾来看你了。”
顾百隅拿勺子的手一顿,“怎么不叫醒我?”
“他心疼呗,不让叫。”顾酿云从包里摸出一个信封,“喏,你的情书。”
“肉不肉麻啊,还情书。”顾百隅嘴角压不住,一边接过来一边说,“确实是我的情书。”
他摸了摸,除了一张纸片,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顾百隅忍不住,立刻拆了出来,是一支黑色的录音笔,还有一张纸。
顾酿云看到录音笔的一瞬间愣了,“这东西怎么有点眼熟……”
点击播放,顾立阳和郁勇军的声音流出来——这是郁勇军来别墅敲诈的那天。
顾酿云皱紧眉头,“这东西怎么会在郁雾手里,难道……”
还记得顾立阳说过,如果那天郁雾选择了保住郁勇军,就可以自行拿走录音笔销毁,而代价是分手。
“他不是这样的人。”顾百隅说。
他们约好了的,遇到什么问题都会一起面对。
顾百隅翻开信封里另一张纸,脸色瞬间就变了——是一张“心愿券”,是当初顾百隅承诺给郁雾的东西,不论什么要求,他都会实现。
而现在这张心愿券上写着:祝你平安快乐。
顾百隅不相信,重新找了一遍信封,空空的,干净得一贫如洗。他便翻看手里的心愿券,企图从上面找出这句话以外的留言,但是同样一无所获,一个多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不对,不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顾百隅拔掉手上的针,从床上一跃而下,冲出了病房。
顾酿云在身后追赶、阻拦,但是怎么也赶不上。
少年像一阵风,转眼间已经在医院大楼外。
来往的出租车全是满客,顾百隅来回奔波,却怎么也拦不住。
他放弃了,拔腿就朝记忆里那条去了无数次的小巷跑去。
他在那里接心爱的男孩上学,拎着满袋子的早餐。
在那里送对方回家,在月色下牵手、拥抱,在阴影的掩护下亲吻,分享属于彼此的气息。
这条巷子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却来了很多次,多到他自己已经记不清了。过年的鞭炮声、邻居的吵闹、小孩的奔跑嬉笑、店老板的炒菜声……交织出一首属于他们俩青春的歌。
但是今天,这首歌戛然而止。
太阳底下,一切亮堂堂的,巷子空荡荡的。
顾百隅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穿过巷子,席卷了春天的寒流。
当看见郁雾家的厨房还在冒烟时,他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在做早饭吧,还好,人还在就行。
他终于能扶着墙喘一口气,但也不过只是休息了两三秒,他就继续跑了起来。
楼道里传来一阵老奶奶的哀叫,抱怨自己丢了镯子,让大家帮忙找一找。
顾百隅可没空,他要去见心上人。
终于到了郁雾门口,顾百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和头发,让整个人看起来没那么狼狈,深呼吸一口,一个呼吸还没结束,突然笑了。
“真是的,瞎担心什么。”
他自言自语,同时敲了门。
门里面传来一阵拖鞋吧嗒吧嗒的声音,几秒后,门开了——
“男朋——”
最后一个字卡在嘴里,顾百隅的笑容僵在脸上。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门内的中年男人打量他一眼,问:“你找谁?”
顾百隅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嘴巴张了张,嗓音艰涩,“我,我找一个叫郁雾的人。是个男生,到我耳朵这么高,桃花眼,长的很好看,头发是……”
“孩子他爸,吃饭了!”
“不认识你说的。”中年男人打断他,“你上别处找找吧!”
“等等!”顾百隅抵住门,病急乱投医,“他之前一直住这里的,您再想想,他长得很好看,看过一眼应该就有印象的,拜托您再想想!”
“我们家也是今早上搬过来的。”男人侧身,露出屋子里的情况,“你看,好多东西还没收拾呢。至于之前住的谁,我们也不知道,也不关心。行了,我吃完饭还得和老婆收拾东西,你上别处吧!”
“您再想——”
“嘭!”
“……”顾百隅停了一秒,就开始剧烈的敲门,“别关门,大哥,你再想一下呢,或者你告诉我哪里能知道他的去向,这个人真的对我很重要,算我求你了,大哥!”
门内传来一阵不耐烦的怒吼,“你去找包租公问问,3栋一楼那个值班室,这片都归他管。你小子要是再敲个没完,老子报警抓你!”
顾百隅转身飞跑下楼。
找镯子的阿婆已经开始在一楼找了,看起来仍旧一无所获的样子,哀叫声越来越大。
很久以后,顾百隅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从男人开门那一刻起,一切像是一场无声的哑剧。
他跑到值班室,对方告诉他,郁雾昨晚上连夜搬走了。
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没人知道。
他就跑去问熟悉的邻居、熟悉的老板、甚至熟悉的混混……
“不知道。”
“他没说呢。”
“郁家那小子搬走了?”
“……”
摇头、否定、沉默……像是一把把刀,一点点隔开他和郁雾之间的联系。
他一直在奔跑,不敢停下来,直到天边擦黑,精疲力尽,瘫坐在了郁雾家门口。
找镯子的阿婆终于放弃了寻找,逢人便说可能是遭了小偷,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她看见顾百隅的时候,以为对方也是个倒霉蛋,“哎哟小伙子,怎么哭的这么伤心,你也丢东西啦?”
丢东西吗?
不,他没有。
他的家庭有很多很多钱,可以买无数个最好的镯子。
可是他丢了心爱的男朋友,谁能帮他找回来?
夜色深沉。
顾酿云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给他披了件衣服,陪着瘫坐在地上,开了一罐啤酒给他。
顾百隅扯嘴笑了下,“我是病号,不怕老妈知道了骂你?”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病号。”顾酿云和他碰了杯,“郁雾的电话我打了,成了空号。微信也发了,结果居然跳出个红色感叹号。邮件我甚至也发了,你觉得能等到回复吗?”
顾百隅红着眼,沉默了许久,“是爸妈,对不对?”
顾酿云难得消沉,“嗯。”
“我去找他们。”话音落,顾百隅就站了起来。
“你站住!”顾酿云喝止,“郁雾现在已经走了,你找爸妈有什么用?难道指望他们根深蒂固几十年的思想突然改变?现在的结局就是他们最想要的!”
“大不了再挨一次家法,再大不了绝食,我又不是吃不了苦,不让我们在一起就耗着!”
“你以为郁雾是吃不了苦,才选择离开的吗?”顾酿云质问道,“他从小过的什么生活?在台球厅打球、陪富婆逛街,他从小吃的苦比你这辈子享的福都多,但是他走了!”
“顾百隅!”
“他离开只是因为——”顾酿云的眼泪骤然落下来,“他只是……只是不希望你吃苦。心愿券上的‘平安快乐’,你是瞎子吗?”
“他比你更清楚你,你这个大少爷,离开了家庭的支柱,你会过得比谁都痛苦。人格独立的前提是经济独立,顾百隅,你现在能赚几个钱?”
顾百隅的身影僵在原地,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一动不动。
“让他走吧。还有,”顾酿云叹了一口气,给了弟弟一个拥抱,“十八岁生日快乐。”
这次的沉默很长,让人以为顾百隅是不是睡着了。
半晌,他嗓音沙哑,说:“不,我会找到他的。不是现在,以后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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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雾走了。
等到顾百隅伤养好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过去。
他回了学校,在老师的督促下开始恶补落下的功课。
人人都说顾百隅运气好,因为年级第一转学啦,现在每次考试,第一都是他。
顾百隅总是一笑,依旧温温和和的,但多了点化不开的悲伤。
人人都羡慕的年级第一对他来说成了一种诅咒,每次在红榜上看到,都会不自觉想起那个人的名字。他用自己的名字,覆盖了对方的影子。
郁雾消失得太干净了,学校、家里、电话、微信……哪里都找不到他。
但是他又无处不在,操场上、教室里、公交站下、巷子口,甚至是bunny的照片里,全部都是他的痕迹。
起初,沈旗和彭丹书连“郁雾”这两个字都不敢说,渐渐的,看顾百隅没什么反应,才不再避讳。沈旗甚至还帮他脱敏,“现在你能听郁雾这两个字了?”
顾百隅站在三分线外,阳光下,眯着眼,起跳抛出,随即笑了下,“这有什么。”
“砰!”
三分利落穿过篮筐,中了。
顾百隅看着落下的球,眼神深沉。
迟早会找到你的,一定会。
转眼间,春天过去,夏天来临。
进入高三末尾,一切更加紧张起来。教室垃圾桶里全是速溶咖啡、废旧的草稿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堆积如山的练习题和书本压在桌上,后面的黑板报也不再多姿多彩,换成了最朴实的“高考倒计时30天”。
而高考那天真的来临时,顾百隅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考完最后一科,他交了卷子便离开考场,走下长长的大阶梯时,看见校门口许多穿着旗袍、抱着花、举着横幅的家长翘首以盼。
顾立阳和梅青月也在其中。
顾百隅朝他们走去,半路却被沈旗劫走了,“愣着干嘛,那边在撕书呢!走啊!!”
顾百隅只能半路改道,刚走到操场,就看到教学楼那边散下来漫天的白色纸片,伴随着剧烈的欢呼声,以及声音背后的一张张笑脸。
飘啊飘,青春的扉页在这一刻片片飘飞,随着今天的风,散在人生中唯一一个十八岁盛夏之中。
而顾百隅的十八岁之前和十八岁之后相隔着漫长夏天,唯有郁雾穿行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