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圈》克里江

29、扫除

　　“周医生早。”
　　“早。”
　　“周老师早。”
　　“早。”
　　“思问！”
　　“早。”

　　随云鹤一把揽住周思问，“你这蜜月度得值啊，一天班没少上还要入户看诊，怎么这么累还胖了点？”

　　“胖了？！”周思问连忙摸着自己的脸捏，他用那双可以在毫米上精准操作的手判断，确实胖了一点，都怪罗易家的饭太好吃，“这可能是幸福肥。”

　　随云鹤凑过去小声问：“和小罗复合了？”

　　“是他家厨师给的幸福。”周思问面露纠结，他也想和好朋友聊一聊，开解一下，可惜这位好朋友感情上比他更白痴，想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提一句，“和好了，但是我没说复合的事，他也没提。”

　　“你俩当时到底是为什么分手，真想不明白，连吵架都没有的人会一夜之间分手。我可给你提前说好，犯过原则性问题的男人不能要，烂白菜放几年不会变好，只会变馊。”

　　周思问认为自己有解释一下的必要，“没有出轨。分手的原因太复杂了，要是真能想明白现在也不会进退两难。”

　　随云鹤想起耀海，不由得摇摇头，颇有同病相怜的共情，“感情的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建议人类社会对爱情进行消杀。”

　　周思问笑笑，问他，“今天上午几台手术？”

　　随云鹤伸出两根手指，“两台，估计得到下午了。最近医疗补贴变高了，所以能够负担手术费的患者变多了，我这周六天九台手术。”

　　“那你今年奖金能拿不少啊，我们院今年手术台数最多的是不是你？”

　　“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再加上麦司那笔奖金，差不多够我买一套房搬出去了。”

　　麦司医药是周思问很熟悉的生命健康企业，也赞助了周思问的混合体研究项目，对医院的赞助出手阔绰，对杰出的个人也有嘉奖鼓励。但他此刻关注点根本不在麦司奖金有多少，他惊讶道：“你俩要分居啊？”

　　随云鹤果断地纠正他，“什么分居，一直以来我都是借住在耀海哥家，走的时候我会把房租结给他的。”

　　哥也叫上了，二十几年都没叫过，现在是要划清界限，周思问追问道：“耀海知道吗？”

　　随云鹤收起笑容，很认真地告诉周思问，“他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我会让他同意的。”

　　一直以来，随云鹤是一个非常跳脱且欢快的人，这样的快活持续了十几年，他这样认真的神态导致周思问说不出任何开玩笑的话。

　　周思问轻轻地抱了他一下，“没地方住可以先住我家，我站在你这边。”

　　“当务之急是打听下麦司今年打算给多少奖金，我看中了一套中心区的公寓要300万，现在还差一点点。如果不够我就先买一套便宜的。”

　　“我可以想办法帮你问一问。”

　　周思问因为主导了麦司支持的混合体项目所以定期要去麦司进行成果研讨，碰巧负责验收的是麦司的一位主管基金事务的高层，或许可以问到一点相关消息。

　　-
　　夜幕降临，云华顶层一片宁静。

　　平日里奢华喧闹、纸醉金迷的餐厅被人清了场，一张铺着白绸的复古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吃食，但看摆设是一顿盛宴。

　　坐在左侧的人神色淡漠，骨节分明的手十指交叉置于膝上，另一头的人嘴角微扬，漫不经心地摇动着高脚杯，红色的液体翻腾。

　　“罗部长，真是没想到我们还有坐在一起吃饭的一天。”

　　罗易没什么表情，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隔得太远，像是在看他也像是目光落在虚处，“我也没想到。”

　　“多谢罗部长送来的大礼，古话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夜夜想念，现在回报终于落到我手里了。我很喜欢，钢笔很合我的心意。”

　　乔祈仰头喝了一口红酒，狭长的眼微眯起来，“不过，如果你想用身体或者感情试探我，都晚了，我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了。”

　　罗易将目光从窗外移回来，“乔部一如既往把人想得很下贱。”

　　“原本以为你的清高是仗着你那个当总统的妈，现在没了靠山还这副样子，小心下场比你妈还惨。”

　　罗易眼中晦暗不定，深不见底，“诋毁前总统，乔部这副样子倒像是有靠山。”

　　乔祈正欲反驳，罗易继续说：“从检察院到财政部，下一步是不是接胡宿的班成为副总统呢？”

　　“还是投靠T财团，扶持沈家小儿子上位？”

　　乔祈将酒杯放在桌上，一脸疑惑，“你在说什么？”

　　“你无视宪法，背弃国家。私自勾结境外势力大额转移财产，又借壳侵吞国家公共设施建设费用。在任期间任人唯亲、多次人为干涉最高检和法院的裁决。”

　　乔祈笑起来，几乎克制不住，“还有吗，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听听。”

　　“打在我身上的那颗子弹是在桑多岛造出来的吧。养一个可以制造武器私人小岛需要多少钱，你那些可怜的资本是不是快耗尽了？”

　　乔祈顿时拍桌而起，“罗易，你查我？来，还有什么可以说出来都一起，看够不够判我死刑！”

　　罗易手指轻轻点在桌子上，语调冷漠至极，“判你死刑需要证据吗？”

　　这句目中无人的话彻底激怒乔祈。

　　乔祈那张脸几乎扭曲，眼睛在愤怒，嘴却在笑，“这么多年相安无事，现在着手查我，我想想会是为什么呢？动了你那个小满天星忍不了？我自私，你又有多少大义，粉色列车是为了他吧，麦司赞助医院也有你的手笔，道貌岸然来斥责我，你罗易有多少私心路人皆知！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你高尚吗？你有什么资格来批判我！”

　　罗易起身拿起外套，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乔祈冷笑一声，将桌上酒杯高高举起，下一瞬玻璃四溅，红酒在雪白的大理石上蔓延开来，“还想走吗，第一次没杀掉你，施舍你多活了几天，你应该谢谢我啊，怎么不说谢谢就走呢？”

　　乔祈举起手，窗外的人得到暗示准确地爆破玻璃，挂着绳索飞身自外而入。六个人蒙面，立刻占据了厅内四角，其余两人将枪对准了罗易。

　　“我呢，今天心情不错，你可以留个口信给你的小满天星，再次开庭的时候我会托律师带给他。”

　　“不过，你最好别说你爱他，不然我会关他一辈子，直到他疯掉傻掉再也记不起你。”

　　罗易平静地注视乔祈，乔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馈气急败坏，他夺过身旁人的枪抵在罗易额头，“这次不会再有人能救你，赌一把，你的一颗烂心脏能不能撑过五分钟？”

　　罗易鲜少露出轻蔑的表情，而此刻他像是真的不理解，也觉得乔祈的威胁不值一提，轻飘飘地说：“我为什么要参加你的赌局？”

　　赌局本就是彼此牵制再去博一个命运青睐，掌控全局的人又何必参与这场幼稚的游戏。

　　“你的手段太低级了。”

　　乔祈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的黑衣人一个飞踢击中他的手腕，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枪落入那人手里。另一个黑衣人自背后将他面朝下按住，转眼间局势发生变化，乔祈奋力挣扎却是徒劳，余光中他看见身旁的人幻化作另一张脸，他这才大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身边的人早已不是自己亲信。

　　他输了。

　　乔祈半合着眼贴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如鬼魅一般叫喊，“罗易，来啊，开枪打死我啊！我会让你一命偿一命。”

　　“中心区S17-4-F号，熟悉吗？”

　　周思问的家，罗易当然熟悉。

　　“手眼通天也有顾不到的地方，罗易，别太自信。你不死，我就让他死。”

　　乔祈在赌，赌罗易最后的软肋。赌他因为太过在乎而惶惶然自乱阵脚。

　　罗易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脚步声透过大理石传到乔祈的耳朵里，皮革与硬石相击发出沉重的回响，像是宣判时的钟声，他走到乔祈面前蹲了下来，公事公办地将一张纸按在地上，即使乔祈依旧被按在地上根本看不见，这更像是一种羞辱的手段。
　　“你被逮捕了。”

　　“怎么会？这不可能，你怎么会有逮捕令？！”

　　罗易偏要把周思问承受的一切都还给他，“当然是司法部准许。”

　　乔祈奋力挣扎起来，司法部明明都是他的人，怎么可能被罗易拿到逮捕令。“你把柏盛怎么了！”柏盛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罗易起身，影子将乔祈笼罩：“你以为他坐得下这个位置，傀儡当政。”

　　“罗易！我要杀了你！”

　　太吵了。

　　“嘘。”罗易突然说，语气冰冷，“太多话了。”

　　门外传来急促密集的脚步声，仿佛急行军。白玉门被打开，一队身着警察制服的人鱼贯而入，将屋子里的人团团围住。人群最后走出来一人身着藏蓝色制服，胸前佩戴银色雄鹰徽章，气势如山——司法部新部长李延权。

　　李延权面若白玉，眉眼间凌厉阴狠，扫视一圈，冲罗易颔首沉声道：“罗部。”

　　罗易点头，“延权。”

　　李延权蹲下去，一手掌着乔祈的脸，饶有兴味地问：“按规矩来？”

　　罗易瞧了乔祈一眼，沉默几秒，继而对李延权点点头，“把人带走吧。”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李延权将乔祈逮捕，留下一队人马收拾现场。索仑带领的近身卫队纷纷扯去覆面，唯独索仑看着漏风的玻璃沉思，“部长，小蛇能留吗？”事实上，索仑扮演的角色正是乔祈亲卫小蛇，而失踪的小蛇现在在索仑家里。

　　索仑已经露出了原本那张细嫩幼齿的脸，欲望赤裸，“我想要他。”

　　罗易望向他的眼睛平静而深邃，静静地端详几秒，才淡淡开口，“管好你的手脚，也管好他的。”

　　得到应许，索仑将蒙面拉上，背上武器自高空一跃而出，跳出窗口前，他回头，“我要失联一周，天塌下来也别找，再见。”

　　走出大楼，罗易的步伐鲜少地变急，电话在急切地联络谁，“那边有人动手吗？”

　　齐拉德带领着着三支精锐守在周思问家，比罗易带的人多多了。齐拉德甚至觉得没必要，但罗易的决策谁也左右不了。
　　“罗易。”

　　罗易顿时停下脚步，“……思问，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

　　周思问越平静，罗易心里越没底，周思问开口道：“让他们走吧，很晚了。”

　　“好。”罗易答应他把人撤走，“生气了吗？”

　　周思问答：“有一点。”

　　罗易立刻道歉，“对不——”

　　周思问预料到他会说什么，开口打断，“道歉的话当面说吧，还有其他要解释的也一起，现在过来，我等你。”

　　说完周思问把电话还给齐拉德，齐拉德收下手机时简直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怎么拿都觉得不舒服。
　　他听不见那头部长说什么，单听周医生的语气就能猜出来两人之间谁更强硬。周医生对部长只有命令，说话全是祈使句感叹号，说句不好听的跟叫小猫小狗一样。部长还会给周医生道歉，而且周医生像是听了很多次不耐烦。没想到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这让他十分后怕，尤其在周医生一脸微笑给他接了一杯热水之后！周医生，部长对你好说话，对我可不是啊！
　　齐拉德坐在沙发上，眼睛跟着周思问转。

　　周医生先是医疗箱翻翻找找，丁玲桄榔一通响，皱着眉合上。啧了一声，走到阳台，从储物柜抽出一根方柱状物体，那动作仿佛利刃出鞘，迎着月光寂静又肃杀。齐拉德看这周医生借月亮从上至下打量，一片莹白划过光洁的表面，周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拎在手上掂了掂。

　　齐拉德脑子里冒出两个字，趁手。
　　……打人犯法，打政府要员更犯法。
　　……但是打老公应该没事吧，尤其是那个老公愿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