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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石油小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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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酒吧之后,许言就没再见过潘煜。
许言值班过三轮,时间走到了六月初的高考结束。每年的高考一结束,相当于民航暑期高峰的开端。
开不完的各种会,见不全的各种领导。经常是他们在郑州开会,领导去北京开会,回来再继续给他们开会。
网格负责,责任到人。
整个进近室都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压力,张文又开始带着他的呕吐袋上班。
上班前开会是讲不完的要点,下班后模拟是做不完的演习,就着还弄出个小组讨论。
许言连续一周都没按点下班过。
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还遇见了赵赫这个没什么节操的人。
“许哥,你最近见我潘爹了吗?”赵赫连发几条语音,“上次他在我这存了好几瓶酒呢。”
赵赫不是个黑心老板,上次潘煜没喝完的酒都给他存起来了,后面看他们喝大了,有两瓶轩尼诗李察他也让人给收了起来。
赵赫没见潘煜,许言也没在甚高频遇见过潘煜。也有可能是见了,潘煜没说话或者是那时候他不负责监听或指挥。
成年人嘴里的下次往往漫无边际,不可预估。
许言扣了个1,没细回赵赫。
也没时间回他。
这一周郑州上空跟住了个雨神似的,隔段时间就一个闷雷,“哗哗”地下一阵。下完就放晴,然后没晴两小时,又开始“哗哗”地下。
许言几乎要住在管制室,中午盒饭都是张文帮着捎上来的。
“许主任,吃饭了。”张文悄悄走进,低声开口。
许言背对着他摆了下手,仍旧盯着正对话筒说话的实习管制员。
一站两小时,交接班的时候别说实习管制员一身汗,就是坐他旁边监听的老管制都额头出汗,一边拿纸擦汗一边感叹。
“这天可真太热了。”
张文给他们递筷子,瞅了眼窗外,乐了:“雷哥,外头可都下大暴雨了。”
“去去去。”雷震嫌他烦,拿筷子佯装打他。
空管局里有食堂,但刚换班的几个人脑子都木钝着,谁都不想再往下走几步。
许言是值班主任,今儿一天都得住在值班室里,没跟他们一起吃饭,他们几个聊天自然也就松泛。
“照这天气,估计下午一架飞机都飞不了。”
“何止飞不了,我看落也够呛。”张文扒拉着米饭,“刚刚光是离场选择备降的申请刚刚都收到三架了。”
“那可别,”扎着麻花辫的女管制刷着天气,“我今天还等着接潘机长的飞机呢。”
机长的飞行线路虽然不固定,但潘煜毕竟是人气机长,相关的消息还是能托人问出些的。一听到潘煜,刚刚还笑雷震的张文就笑不出来了,一口饭卡在喉咙间,要咽不咽。
他现在对潘煜都有点ptsd。刚工作的年轻人总容易太把事当成事,他最初连着几天梦里都念着跟潘煜的甚高频冲突,唯恐有领导找他谈话。
“潘机长?国航刚升上来的那个?”雷震搭话,“我记着他特小来着,二十五还是二十六?”
“二十四。”
“那么年轻就升机长了,可真厉害。”实习的小管制憋半天才插进来一句话。
林云放下都是暴雨预警的手机,自豪纠正:“准确来说,他升机长那年才二十三岁,打破了民航最年轻的机长纪录,还上过报纸呢。”
“我有印象,”雷震喝了口蛋花汤,“听说他是混血,亲爸在国外有个石油基地,上班的代步车最次都是玛莎拉蒂,家里富得流油。”
“那他国籍也是国外的吗?”小管制天真地不行,“沙特那边的?”
“肯定国内,不然能进国航啊?”
小管制一想也是哦,刚准备点头,便又听有人开口:“国航也有外籍飞行员。”
“这倒也是。”
听八卦听得入迷,小管制随口接上话才意识到声音从他头顶处传来。
他傻傻仰头,许言敲了下他头顶,扫了眼休息室里的摄像头:“背后不准议论航司和机长,抓紧吃饭,等会儿开个流控短会。”
“是。”
开完会又快两小时,张文提前站到交接班同事的身后,做着接班准备。
雷雨天气,飞机起降都有难度,不仅飞行员有压力,他们也是提着心,担着责,实习的管制员一律都被换下。
小管制没走,就站在张文旁边。离交接班还有十五分钟,他们两个都站在许言侧后方。
“张哥。”
张文在进近室待了三年多了,自认为也算个半生不熟的老管制了,习惯开工前静心,心无旁骛。
“嗯?”
实习小管制搓了下手,附他耳边,声音压地很低,像是说一件不可见人的事。
“潘机长国籍真是阿联酋的?”
“是、是吧。”
天生耳力过人的许言:“?”
这都什么跟什么?
许言原本目光集在高空扇区,上面有好几架飞机都落不下来,正被进近带着上下兜圈。但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还是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平静。
张文瞬间噤声,并主动跟小管制拉开距离,逃命似地弯腰,状似很忙地看要接班的同事的雷达页面,做着上班准备。
小管制无处跑,只能小小地喊了声。
“许主任。”
许言笑了下:“不急着走?”
小管制被笑晕了,呆愣愣点头:“嗯。”
“那去把管制室里的规章制度抄一遍。”
“!!!”
——
郑州暴雨下得急,停得也快,三点多的时候天气开始短暂放停。
地面上停的飞机陆续开始向塔台发出请飞的要求,张文负责进近调度,紧跟着就开始忙起来。
“春秋4847,左转270离场,联系区域127.45。”
“南方6963,下高度52,减速到230。”
“东方4773,干扰了…”
“西部4310,郑州进行,雷达看到,下高度48报。”
“ces5634,climb to 6500meters。(东航5634,上升到6500米)” 张文耳麦里高频声音略杂,余光瞥着一直在干扰的东方4773,目前巡航高度正常,“contact zhengzhou 127.45MHZ.(联系郑州127.45)”
“进近,有颠簸,请求上调高度,南方6963。”
“6500meters,127.5 MHz,”同一区域起落飞机太多,外航机长也觉嘈杂,语速极快的复诵指令,“ces5634,goodday。”
张文点着南方6963的单子,四千五和四千八的高度层它是都可以上的。他“嗯”了声,还没反应过来,话筒就被监控的许言按下。
“negative。”
许言声音清冷,语速流畅: “say again negative,ces 5634,climb to 6500meters, contact zhengzhou 127.45 MHZ。 Goodday。”(不允许,再说一遍,不允许。东航5634,上升到高度6500m,联系郑州区域127.45,再见。)
“OK,climb to 6500meters,contact zhengzhou 127.45 MHZ,goodday。”(收到,上升到6500,联系郑州127.45,再见。)
外航机长的声音落地,张文霎那间出了一身的汗。
许言示意他监听,自己接了他的位置,坐在黑色的椅子上,下压话筒,怡然放松,似感受不出面前的慌乱和机长们急着起落的心思。
“南方6963,预计盲降跑道30r,当前进场排位4,证实上调高度?”
不待南方机长回话,他又开始呼东方4773。
“东方4773,设备测试,你现在能听我几个?”
“四个。”
算正常。
许言扫过东方4773的单子:“东方4773,下到标压4500,减速240。”
“下45,减速240,东方4773。”
“进近,南方6963…”
“稍等,南方6963,”许言很快拿回甚高频的主动权,“西部4310有冲突,立刻右转180,下高度4200。”
“华夏4312,高度62,保持速度310,联系郑州区域127.45。再见。”
“海南3432,继续上高度55,修正海压1015。”
在一众机长的应答声中,甚高频中传来了一道新的声音——有新飞机进入了许言管辖的区域。
“进近下午好,国航7973,当前高度72,速度320,应答机8987,听你指挥。”
这是一道明显年轻的声音,清澈带笑,如环相撞,似玉流觞,难得干净。而且相当有耐心,距雷达看到它已经有两分钟了。
许言带着耳机,看了眼已全身心投入的张文微微挑眉。
赶上起落高峰,眼睛都恨不得黏在扇区上,刚有失误的张文现在恨不得全身心投入到里面,耳朵早已丧失了辨别声线美丑的可能,只剩提取信息的唯一用途。
“下午好,国航7973。郑州进近,雷达看到,下高度57报。”
“下到高度5700,国航7973。”隔着电流的那头明显是个很年轻的大男孩,咬字很重,应是还不太习惯中文,”需要调速吗?”
许言看了眼高度层:“暂时不用,尽快下。”
“尽快下,国航7973。”
很是配合。
许言喜欢听话的。
他弯了下唇角,似乎到这时,他才想起来刚刚报有颠簸的南方6963。
“南方6963,需要上调高度吗?”
“不用,”南方6963的机长态度明显好了不少,“进近,我们向左机动一下就行。”
“允许机动。”
“可以机动,南方6963。”
许言叉掉刚飞走的华夏4312页面:“以后不要干扰管制员和其他机组的对话,南方6963。”
停了两秒,甚高频安静如鸡。
南方6963的机长被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下:“收到,南方6963。”
——
“这进近可真不给面子,直喇喇地就把人航班号给点出来了,又不是个什么大事。”
国航7973副机长显然是听出了许言的声音,有意在潘煜面前卖个好。
民航机长素质参差不齐,有的机长真就觉得管制一年的工资都没自己两月挣得多,凭什么跟遛狗似的带着他们上下左右的兜圈子?还最喜欢的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都什么毛病?
这样的人从根上就很难信服空管,尊重规则。
“是不太妥当,”顶着头黑色卷毛的人捏了捏自己耳垂,神色认真, “南方6963上至少有两位机长,我下了飞机要在群里发消息问问是哪个机长干扰了管制员对话。”
潘煜郑重道:“违规的。”
副驾机长:“……”
——
“当前高度5700,国航7973。”
“国航7973,减速250,继续下高度35。”
“减速250,高度35,国航7973。”
“国航7973,左转航线030,预计盲降跑道30L,建立航向报。”
“左转030,盲降30L,国航7973。”
“国航7973,继续进近,联系塔台129.5”
“联系129.5,国航7973。”许言耳麦边的声音一顿,倏忽间又响起那道很是清朗的声音,“进近再见了。”
“再见,国航7973。”
许言划走国航7973的单子,张文帮他把纸质单收了下。
“国航7973…”
蓦地一下,他眼睛瞬间睁大。
北京飞郑州,国航7973——这他妈不就是潘煜的飞机!
张文整个人又不太行了。
潘煜今天是飞大四段,早上七点从北京飞扬州,下午原计划是一点多由北京飞郑州,但赶上郑州暴雨,地面就没让他们推出。
落地新郑后,没再敢耽误时间,做完清理和绕机检查后便开始等签派递单子和开舱门接客。期间,潘煜还正在机长群里问了下今天南航6963的执飞机长。
五分钟内,无人答话。
但还好,他手机里的机长群多,什么国航机长群、北京机长群…五花八门的,潘煜有耐心,真诚地将消息挨个复制、发群里。
等他发到第五个群的时候,终于有人私戳他了。
“潘哥,我飞的。”
“无线电里…”
“我说的。”南航的机长都快服他了,“潘哥,我错了,您可别再发消息了,等会儿我们大队的队长都要看见了!”
“哦,好的,”潘煜不太会打字,喝着上机前买的咖啡,认真输入语音,“不过,你今天确实违规了。”
南方机长发了个微信自带的哭表情,回了个表情包“再也不敢”才结束了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