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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EP.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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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会的曲目基本制作完成,只剩下最后的安可曲,扯来扯去,扯了半天,公司迟迟不给拍板。
巨大的LED身后,夜幕昏沉,制作人来了走,走了换,还最终是没能互相妥协。
熬得久了,严朝白有些困倦,一下又一下地转着水笔,金属笔帽打过骨节,划下一道浅红色的褶痕。
助理还在一旁极力地给他洗脑,“严哥,这以往的演唱会吧,也没有人最后一首歌会选抒情慢歌的,要么鼓动气氛,要么回馈粉丝,最好还是唱首轻快的,能对粉丝表达爱意的……”
他话音刚落,笔帽“啪嗒”一声,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严朝白手中的笔身也跟着下坠,细长锋利的笔尖在A4纸上划过,留下一道洇染的黑迹。
助理话一顿,视线下意识落在严朝白去拾起笔帽的手指上。
细长白皙,骨节分明,就连指甲都修得圆滑光整,套着两个简单的银戒,衬得那被笔帽打出的红痕格外鲜艳。
他的眼神跟着严朝白起身,银戒闪了闪,折射出落地窗外的月。
长江滚烫,烧得严朝白的心脏跳得莫名激烈。
他没有理会助理的苦口婆心,只是就着笔迹,在歌名后又小心翼翼地添上了一个卡通图案。
一尾跨江而来的鱼。
严朝白的指腹温柔地摩挲过歌名,原本空落的心瞬间归位,倏尔,他掀了眼皮去看助理,一语掷地,不容置喙,“就选这首吧,不用再改了。”
“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助理一口气噎在喉间,不上不下,和他对视片刻,认命地叹口气,摆烂了,“行,祖宗你开心就行。”
于是演唱会终于可以顺利开展后面的计划。对于舞美服装灯光等等一切杂事,严朝白都不关心,选好了歌,意味着一切尘埃落定。
他回到家,还是照惯例一杯冷水下肚,整个人才觉得热气被蒸发,摘了戒指,正要练会吉他,手机倒是响得格外及时。
是丁陈一,上来就非常直白地问他,“大明星最近忙不忙?要回来一趟吗?”
严朝白无奈笑笑,揉了揉泛酸的手腕,这才慢吞吞开始打字:“要开演唱会,行程很满,等过段时间……”
“江凌答应了要来今晚的同学聚会。”
丁陈一估计酒已经喝上了,打字速度快得像电报机,直接打断了严朝白没能发出去的信息。
他连忙删掉对话框里的内容,指节轻顿,敲打出一声颤抖的回应。
“好”。
然而还是没能发过去,丁陈一又说,“机会难得,老同学要把握啊!”
“这小江同学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夜也不知道怎么了,嘿,破天荒答应了!”
“不过你那里回来,估计得明天早上了吧?我总觉得江凌最近有点小变化了,是好事,我真为你俩高兴……”
看到这,严朝白眼底的笑意慢慢淡去。
最开始的冲动像泡沫,一点点被心中暗沉的水吞食。
屋内没有开灯,这个习惯还是他从小跟着江凌养成的。
那时候他们都住在无名江的江尾边,对岸是堆叠着墓碑的重山,隐隐绰绰,在黑夜中流动,最后汇入函洞底,听说那里埋葬着许多的垃圾尸骨。
江边乳白色的水拍打在沙砾上,在月光下显得惨白疏冷。
可江凌很喜欢这样的白,不掺杂质,屋里点一盏暗黄的台灯,他落在暗处,便可窥见对岸的墓碑,粼粼的江水,向死而生。
但此刻,严朝白不开灯,却只能看见大城市的流光溢彩,五光十色的车流压过跨江大桥,撞向他的瞳孔。
丁陈一的话让他想起那束得不到回应的鸢尾花。
一个月前,他在意大利,听说隔壁城市有一家中古世纪花店,店主是个九十岁的老奶奶,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失去了挚爱。
对方喜欢鸢尾,她此后的一生,便为鸢尾而活。
从综艺下来,行程咬得很紧,可他还是连夜开了车,抱着把吉他,在清晨六点的佛罗伦萨石街边,等到了第一束拥抱朝阳的鸢尾干花。
淡紫色的,末尾勾着点纯白,让他想起那一年的那盆垂丝茉莉。
养在江凌的窗台,盛开在他的面前。
还是冲动。
冲动地学了一句蹩脚的意大利语,冲动地跨城买下一捧花,又冲动地寄给在远方故土的心上人。
唯有这最需要冲动的最后一步,横亘在他和江凌之间的,永远都戳不破的竹马情谊。
当情人太满,当朋友却又不够。
尽管丁陈一在短信中说,他觉得有希望,可当飞机乘着夜雾起飞,耳朵开始嗡鸣,世界又回到那片被江包裹的故里,严朝白还是忍不住叹息。
他始终都清醒的知道,这迈不出的最后一步,若要走,早在十年前,他和江凌的十八岁,就应该凭着少年的意气与冲动走到了。
可是没有。
他们之间,少的或许并不是勇气。
就好像两个小时前,他在没有开灯的屋内陷入情绪里,丁陈一又突然来了条消息。
“他一定在等你来。”
紧接着是置顶联系人发来的一个表情包。
【他:“殴打”】
须臾,严朝白右手半捂住脸,漂亮的手指抵住眉心,低低笑了一声。
于是鸢尾花又有什么重要的?
严朝白打开软件,呼吸微颤,依旧是凭着冲动的本能,幸运地查到最近的一趟回去的航班,一个半小时后起飞,他并不一定赶得上。
以防万一,他又买了隔天的一班,截图发给丁陈一,问,“你们在哪家烧烤摊?给个定位。”
丁陈一那边随即震惊回复,“啊不是,谁好人家吃酒喝烧烤到第二天的啊?”
隔了一会,他才发现自己语句颠倒,扶额笑着打来电话,完全等不及寒暄,“严大明星,你这一回是真的做好决定了?”
无名江的江心洲灯火璀璨,丁陈一靠在栏杆边,转身看着闷头喝酒的江凌一眼,像两人的老妈子一样下了最后通牒,“那你快点,不然人又跑了。”
夜风湿润,丁陈一在恍惚中想起十六岁那年的严朝白和江凌,一个热烈,一个温和,都和现在的性子大相径庭。
可这个世界又有什么能不变的呢?
喝了酒的人总爱悲伤春秋,他没有像江凌那样写诗人的细腻细胞,思来想去,只好挂了严朝白的电话,重新拨了一通,上来就喊:“老婆,我们怎么没有早一点相遇呢?!”
手机内响起忙音,严朝白失笑,却像如释重负般,再次打开聊天页面。
给“他”回复了一个表情包。
依旧是插科打诨,意味却是不言自明。
冥冥之中,好像那首被敲定过无数遍的演唱会安可曲,伴随着飞机落地,耳机里的歌曲也刚好落进空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