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克妻命又怎样》饮用纯净氺

1、事变

　　我被关在家中柴房三日，爹娘才将我放出来。
　　裕弟要娶妻了，我也许了人，可他娶的是邻村知书达礼的小姐。我要嫁的，是当地行将就木的章老爷，章家下的聘礼丰厚，足够裕弟风风光光地娶小姐。

　　丫鬟燕儿低叹着为我洗漱，又劝我用餐。
　　我没有再以绝食相逼，上次燕儿便因我不进食被责罚，伤还没好全。

　　我边吃边想，在章家下聘前，我向来觉得爹娘的疼爱是哪家的女儿都比不上的，就是按照母亲的说法，也是为了我着想。
　　“指了你嫁过去，是看得起你，那章老爷也没几年好活了，他两腿一蹬，你就是当家主母，有什么可委屈的！”

　　“小姐，”燕儿看着我魂不守舍的模样，不忍道：“古语云‘信则有，不信则无’，章老爷子克妻到底只是流言，算命的说了，小姐菩萨心肠，命中有贵人，必是一生顺遂的。”

　　我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知燕儿、爹娘、媒人的脸孔不断在我脑中闪过，好像都在说一样的话——
　　“棠鱼，嫁到章家去。”

　　*

　　章家是大户人家，雇来抬轿的人手很稳，轿子里的软垫十分舒适，我坐在喜轿中两个时辰也不觉得颠簸，只是身着的喜服与头上的发饰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下了轿，透过大红色的盖头，依稀看见与我拜堂的是个身形佝偻的老男人，像一截枯枝，肩背直挺挺的弯不下来。

　　成婚时我便听见些闲言碎语，这家人男丁兴旺，又年轻气盛，尚未娶妻就已纳了不少妾室，心中想着要多加提防才是，可我没想到，变故竟然来得这样快。
　　“小娘，”倏地，一道带着调笑的男声在我耳边扬起，“听说是远近闻名的美貌过人，家里人怎么舍得将你嫁过来，何不让我们几个光棍开开眼——”

　　说着，我头上的红绸便被揭下来，视野霎时变得明亮。

　　满堂失语，很多男人放肆地盯着我的脸瞧，垂涎的目光毫不避讳，在场的女人同样在打量我。
　　我拧着眉，又因章家人多势众，一个无人可依的新嫁娘是无论如何不敢发声的，便只好怒目而视。

　　离我最近的，也是方才无端冒犯我的章家人双眼牢牢粘在我身上，正经人般开口道：“儿子章骏，多有不敬，日后一定好好受小娘教导。”

　　话虽如此，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我不由惊呼出声。

　　“你做什么！”

　　那轻飘飘的绸布被他揉作一团，塞进我的腰封中，五指带着令人厌恶的热度摩挲我的腰侧，捏得我一抖，若不是这里人多，他的手还有往上游移的趋势，身旁想制止他的燕儿早被搡到一边。

　　章骏就像捉到耗子的猫，以逗弄人取乐。
　　我既惊又怒，偏头瞥见章家老头立在一旁，看着有气进没气出，眼珠没往这处挪一点，就如今日当着众人受辱的不是他的新妇般漠不关心。

　　“来人，送爹去休息——”章骏朝我挤挤眼睛，目光在我的腰间一顿，带着他几个兄弟先走了。

　　我被婆子领着，入了新房，心中仍盘桓着一团郁气。
　　刚进门章家子就敢这般对我，先前嫁过来的女人是否也是如此？

　　也许是婆子看出了我面上仍未消退的惧意，将入新房时并未急着走：“姑娘，我只能同你说到这里，章家几个兄弟都活的没个人样，往前嫁过来的新夫人不是老爷克死的......”
　　正说着，婆子倏地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四周，凑近了些：“是被那兄弟几人活生生折磨死的！”

　　说罢，她不再多言，急匆匆地，被外头的人叫走了。

　　我呆立着，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什么享尽荣华富贵，恐怕能不能活，都不好说。

　　*

　　夜幕降临时，燕儿也不能留在房中，她踏出房门前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又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我已经规矩地重新披好盖头，十指绞在一起不知多久。

　　忽地，三三两两的脚步声传来，我借着烛火使劲瞧，有下人将章老爷背来了，又把他放到暖椅上，便带上门退了出去。
　　他坐在暖椅上，一言不发，我也没有心思关心他的言行。

　　我还沉浸在对往后余生的迷惘之中，决定不管不顾地扯下红盖头，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尽管不知这扇门能防得住章家的哪一个男人。

　　在途经章老爷的时候，我的裙摆好像被什么扯着了，回头一看，却发现被他攥着一角。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难不成一个行动不便的人还会有别样心思么？

　　几乎毫不犹豫，我把裙角往回扯，较劲的同时终于头一次看清他苍老消瘦的脸。
　　怪异的是，他那双眼睛竟出奇的烁亮，完全不像一个迟暮之人眼中会有的颓丧，这片刻的对视震慑了我的心神，粗粝的嗓音从他口中吐出，诡异的话语微弱又重复地在我耳边响起。

　　“杀了我，你就能活；杀了我，你就能活；杀了我......”

　　“什，什么？”我有些不可置信，这老头在说什么胡话，让我杀人，不是存心要害我么。
　　我夺回衣角，不再理会他。

　　就在此刻，屋外的人声突然鼎沸起来，竟是三四道汉子的声音，伴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那娘们呢，怎么关了门，来人！给爷撞开！”
　　是那章骏在发号施令。

　　“砰砰砰！”
　　我看着那门承受不住般嘎吱作响，不由后退了好几步，咬紧了牙，不知如何是好。

　　“小娘，你在里面吗，别怕，乖乖给我开门，爷让你做一回女人哈哈......”章骏大笑着，又催促撞门的小厮麻利些。

　　我的手脚僵直着，想逃跑，可这里是章家人的地盘；想活着，但偌大一个章府容不下我。
　　“过来，”那章老爷又开口了。

　　鬼使神差地，我再次走近了去。
　　他道：“我要害你不得好死，你不恨我么？”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嫁到这里来，也不会任人欺辱。”
　　“拉个垫背的一起上路，怎么样？”

　　章老爷的话中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效用，我心中竟真的升腾起一股无边的愤懑，任由他拉过我的手，将他布满皱纹的老树皮般的手覆在我的上面，握紧了一把尖刀，正对准他的心口疾刺，这人力气大得出奇，我反应过来时根本挣脱不了。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处涌出，沾满了我的手，我愣在原地，是房门破开发出的巨响将我的神智拉回来的。

　　章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看他老爷子血溅当场，那一刹，他脸上的笑还未收起，就已经被恐惧代替，换上一副笑比哭难看的神情：“你都做了什么！”

　　他快步地靠近，却不敢上前。
　　“你们几个，”章骏的尾音飘忽，几乎听不清，“快把他抬下去烧了......”

　　“为鬼为蜮的孽障，还敢犯上。”
　　顷刻间，那章家老爷的皮肉竟飞快凹陷，只留下一滩血水与一张附在白骨上的皮囊，一道暗影从这具人骨中脱出，幻化作一个模糊的男人轮廓。

　　方才那句话正是来自这道影子。

　　我站在这些人当中，像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平白卷入了怪力乱神之事，只觉头脑昏涨，满目荒唐。
　　“跟我走。”那道面目模糊的影子对我伸出手。

　　我很顺从，毕竟从这个不知来历的鬼怪出现开始，章家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对劲，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回娘家，大概会被送给李家张家刘家当儿媳。
　　至于我认为他是鬼怪，因为神灵大概没有这样窝囊，需要我一个凡人女子解救。

　　果然，出章府的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鬼怪公子瞧着虚幻不实，揽着我的手却稳当，他一路御风而行，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

　　“你能起死回生，为什么不把他们杀了？”我大着胆子，问鬼怪公子。
　　“因为我也姓章，名阙。”鬼怪说。

　　我不知道他把我带去了哪里，只知此处并未离章府太远，只是入口隐蔽，里面像个暗无天日的地宫。
　　“哦，那你们五百年前是一家。”我道。

　　他转头看我一眼，短短一刻左右，他变得越来越像人了，眉目清隽，尤为修皙，看起来竟比章家子年纪更轻。
　　“早已反目了。”他拧动细小的机关，便携我进入内里。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不敢违逆他，地宫里寒气逼人，倒不是阴森，只是严寒，就像旁边这人给我的感觉一样，性子刚直，不为外物所动。
　　我被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有些怯了。

　　“怕了？”章阙也同我一样停下来，“敢跟我走，不像是会怕事的人。”
　　毫不夸张地说，我从前绝对不会做出盲目追随一个男人这种事，但时至今日我才知晓，自己的本性原来并不温驯，明知章阙是神秘莫测的是不可以心怀侥幸信任的，却从一开始就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的手，眼下未知的险境就摆在我面前，我却无知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