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半侣》浮沉树回来了

1、你为什么不理我

　　22：22，冬夜。
　　寒风凛冽，一道鸣笛声划破原本适眠的深夜，凄冷静寂的街道上，救护车急促驶过，不过几秒，又安静下来。
　　“妈妈，我怕”，儿子突然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飘飘荡荡终止于20平米的房间。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妈妈贴近了一点，然后一动不动。文婕右手收拢，左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以作安抚，并不答话，一宿无眠。
　　灰白的清晨，只零稀看得到几个勤快人，他们各自飘荡在自己的轨道上，仿佛存在于不同的平行宇宙。眼里心里，谁也没有谁。
　　文婕打开灯，轻轻唤醒蒙着被子的孩子，叫他起床准备上学，四岁半的天天仿佛变了个人般活泼、跳脱，机灵的眼珠子转啊转、小身板躲啊躲，他想通过这种撒娇的方式，来得到妈妈的再哄哄。但在看到妈妈一脸的面无表情后，又安分下来，乖巧地回了声“好～”。
　　文婕把天天送到幼儿园门口，老师已经提前候在那了，热情地同李天天说了声早上好后，就牵着他的小手入园了。看到天天进去后，文婕才转身离开。
　　擦身而过的路人逐渐增多，但没有任何影响，各自过活！落在彼此眼中，都是披着隐形衣的幽灵，实在难以判断：有，或者没有。
　　文婕是个单亲妈妈，但天天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说来好笑，这个孩子是她前男友李珩，跟另一个女人的爱情结晶。天天的到来，纯属意外！分手后的某一天，前男友突然联系到她说自己快要死了，想见她最后一面，文婕想了想就同意了。当初分手，多多少少自己也有一些责任，再则出于人道主义，自己去见一个将死之人，也不算啥麻烦事。
　　双方约在了A市警察局门口，那离她家不远。有一阵子没见了，两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默契、安静，倒也处得自在。
　　“下雨了”，
　　“嗯”。
　　“我快死了”，
　　“嗯”。
　　“哎～，你还是老样子啊，不好奇我个人高马大、四肢健全的大男人，怎么突然就要……”，
　　“三天”，文婕打断了他，毫无波澜的眼睛，认真地盯着李珩，“你还能活三天。”
　　“喂～，要不要这么直接”，李珩苦笑道，
　　“你看出来了吧，本来我做了那样的事，也该有这样的报应”，说着他突然握住文婕的手，“这么说或许有些无耻，但……文婕，你是爱过我的对吧？”
　　停顿三秒，李珩笃定地补上了一个“曾经”。
　　文婕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那双充满期望的眼睛，她突然有些好笑，
　　“不是或许，你就是挺无耻的！你想我帮你改命？你该知道，凡事都有明码标价。你付不起，我也付不起。”说完，文婕只想抽回自己已经泛红了的手。
　　李珩却抓得更紧了，“不是我，我没打算活了，我想请你……帮我照顾我儿子。”
　　要放学了，文婕按点来接天天放学，然后牵着他去买菜，偶尔也会逛逛超市。路上碰到同学，天天都会主动告诉妈妈：
　　“这是我们班的暖宝、菜菜……”，
　　“嗯”。
　　“妈妈，我今天在学校学了新故事，我讲给你听吧，从前有只超级狗……”；
　　“妈妈，我们买点胡萝卜吧，我最爱吃胡萝卜、香菇……只有狗狗才会喜欢啃肉骨头……”；
　　“妈妈，这鱼还是活的耶，会动……”
　　文婕并不接天天的话，有时候自己都很困惑，她这样的性子，养出来的娃，怎么会那么多话？且总喜欢不断地、重复着各种无聊的废话。她对自己爸妈没有什么印象，虽然住一个屋里，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各干各的。有时天色暗下来、不开灯，家里静悄悄地，感觉不到一丁点儿人气。文婕一直觉得那样度过的每分每秒，其实更有效益。
　　为什么会答应收养天天呢？文婕记得那天，李珩带她去警察局办户口，原本她是抗拒的。可是，当那个小小的、暖呼呼的，还在动来动去的婴儿，落入她怀里的那一刻，也许是女性本能被激发了，她的双臂忍不住又抱稳了几分。左手轻柔地安抚，进而萌生出一个想法：强烈且真心地希望这个孩子能活下去，顺利长大。
　　当警察询问姓名时，李珩自觉把权利交给了文婕。她想到进局子前看到的蓝天白云，顺口便答道：“天天，李天天。”
　　回去路上，李珩还是没忍住吐槽：“你这名字起得也太随意了，李天天？一天天的……”
　　夜幕降临，天天一进屋便自觉安静下来，咔呲一声，门关上了。
　　天天熟练地把书包整理好后，便习惯性地坐在地板上，开始堆积木。
　　文婕走进厨房、打开灯，掩上五分之四的门，开始做起晚饭。仿佛回到从前，各干各的活。
　　突然，客厅传来天天兴奋的声音，
　　“嘻嘻，妈妈饭做好了吗？”
　　“妈妈，你看这是我做的饭，你快来尝尝呀？”
　　“我现在还需要一个盘子，妈妈，给我一个盘子。妈妈，我跟你说话呐，妈妈快给我呀！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理我？！”
　　声音逐渐削薄，天天委屈地哭诉着，一遍一遍地问道，
　　“妈妈，你为什么不理我？妈妈妈妈……”
　　文婕猛地停下手中的活。这个声音，不是天天！是它们，它们又来了！
　　不论“天天”怎么哭喊，文婕始终不敢回头。这种时候，如果她给出了哪怕一个字的回应，天天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若无其事，继续切着砧板上的胡萝卜。
　　“妈妈，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就不能理我一次呢？我好孤独，我总是一个人玩，玩啊玩啊～玩得摔断了腿，你也不理我；玩得眼珠子都抠出来了，你还是不理我，妈妈、妈妈、妈妈……你快看看我呀～，我的皮肤都烂了，腿上、肚皮、脖子……胳膊手指爬上来有好多好多的小虫虫，它们拱啊、拱啊……啊！啊！它们开始咬我了，它们钻进我的皮肤里面去了。”
　　“呜呜呜，我好疼啊！我好怕啊！我要妈妈，我要妈妈给我呼呼。”
　　“妈妈，我要妈妈……”
　　文婕强忍着咽下涌上喉咙的鲜血，手上的活有条不紊地干着。这些家伙似乎越来越厉害了，再这样下去，她担心天天迟早会被抓走。
　　“哼！真是没趣，你就继续守你的活寡吧，下次我一定……嘻嘻，带你们下去一起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叮～”，电饭煲响了，仿佛宣告着一场胜利的较量结束。
　　地板上一脸疲倦的天天，积木堆得东倒西歪，根本看不出来堆的什么东西。
　　半小时后，天天扒完碗里的饭菜，小小的脑袋抵着沙发边上，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