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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追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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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夜色浓重,乌云遮住月亮,顺带覆盖了整片星空,吞噬一切光亮。
黑色的人影在树上、房顶一闪而过,动作快到几乎只剩残影,叫人误以为是错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铁锈味,留下一丝浅到随风而散的痕迹。
漆黑的深夜,无疑是亡命之徒逃亡的最佳环境。
春日微寒,万籁俱静,屋顶瓦片传来的悉窣声响,虽然清晰,却极易令人误以为是夜里扑食的野猫。
只有习惯了与声音为伴的人,才能敏锐察觉出其中的不同。
大片黑影朝树林的方向奔去,来势汹汹,杀意尽显。
一刻钟后,屋檐上跳下一名黑衣男子,身形颀长。
暗一摘下面具,俊美的容貌和疲惫的神色一同被夜色遮去。
他奉命追查线索,却落入圈套,三天两夜的逃亡,不眠不休,如今终于安全,身体的疲惫便再也压制不住。
推开的木门嘎吱作响,暗一在黑暗中看到床的轮廓,毫无温度的冷漠凤眸泛起微不可见的波澜,很快消失不见。
迈向床榻,却牵动了大腿的伤口,思及此处已经多日未曾处理,不能拖延,暗一才敛去乏困,走到木桌旁坐下,点燃桌子上那根烧了半截的蜡烛。
暖黄色光线格外明亮,照亮屋内陈设,暗一拿出金疮药,眼皮都没抬一下。
然而忽然出现的一道清浅呼吸,令他瞬间警觉,杀意潜藏于心。
迅速带上面具,闪身到床榻旁,淬着森冷寒光的匕首直直落下。
此人,定是一直在屋内,却能躲开他的探查,身份存疑。
中城虽不是天子脚下,却也离京城不算远,即便他没有随意杀人的打算,这张脸,也绝对不能暴露于他人眼前。
*
暗卫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该不该做,他们早已将个人私欲控制到极致,像是没有感情的兵器,极少有能改变他们想法的事物。
尤其还是这样紧要的关头。
床榻上黑润润的眼睛漂亮极了,像精美的宝石,却又比暗一在皇宫见到过的所有宝石都要好看。
然而这么美的眼睛却没有神采,眸光发散,无法聚焦。
匕首的尖端离得极近,眼前的男子依旧是茫然的神色。他在试图看清什么,眨了眨眼,眼睛更大了,却依旧是徒劳。
竺恒是个小瞎子,村里人都这么喊他。
他还是个哥儿,一个长得瘦弱,孕痣浅淡,瞎了眼的哥儿。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不能生娃,这样的哥儿,即便长得再好看,在村里也是没有人家要的。
穷人不稀罕,富人却是最喜欢这样的“玩物”。
所以就在前几天,他爹娘将他卖给了人牙子,这副好样貌,多换了一吊钱。
竺恒是小瞎子,可他哪怕看不见,却也自小摸打滚爬,学会了独立生活。
竺恒还记得,他从前不是小瞎子,他见过山里最好看的花,是紫色的,也见过傍晚最美的太阳,漫天红色。
后来他被人推到水里,冬日烧了一整夜,才成了小瞎子。
他被“几经辗转”,最后落到了一个大官手里。
竺恒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官,也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模样,他被安置在这间屋子里,只“见过”那人一次。
那人进来就抱住他,大手往他腰上摸,说要纳他为妾。
他难受极了,不过大官很快被人喊走了。嬷嬷说,他有福气,下次再见到大人,他要主动一些。
福气是什么,竺恒不知道。
其实他知道,给他起名字的老先生也这样说过,但是他不懂福气是什么滋味。老先生说,是甜的。
他很害怕,却又为这一次的逃脱感到庆幸。
庆幸没两天,这个大官还是来了。别人不敢这么晚进这屋,还点着蜡烛,烛光很亮,他隐约能感受到黑色的消退。
竺恒本不该去想这些的。
但像是有一股冰凉的寒气贴在他的眼睛上,缠绕着,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自被卖给人牙子心里攒起来的委屈,忽然就一下子全出来了。
竺恒不敢哭,他还要讨好这个大官。
他是他的妾——
妾是别人的奴才,竺恒从小就听大人说过。
他们用嫌恶的语气告诉他,没有人看得起妾。其实他明白,那些嫌恶的视线是对着他的,他们看着他的脸,仿佛在笃定什么。
*
暗一握着匕首的动作顿住了,他的手很稳,分毫不动,直到床榻上的人忽然急忙坐起身,匕首才迅速后退,没有因这人突如其来的动作扎进去。
他收了匕首,借着烛火的光看清了床榻上的人。
这一看,原本清明冰冷的凤眸便暗了一瞬。
暗一不知道自己眼神有什么变化,他看到了这人脸颊上靠近左眼眼尾的孕痣,粉红的,小小一颗,没忍住伸手碰了碰。
竺恒手指揪紧了被子,又匆匆忙忙放下,颤颤巍巍把身子往前倾,凭借视线里那点微弱的光影,去抱住男子,声音因为害怕和紧张而发抖:“夫君?”
暗一僵住了,可他的手还放在这名哥儿的脸上。
哥儿看起来很消瘦,似乎是很少吃过饱饭,但脸颊是柔软的。比他摸过的云锦被还要软。
暗一只要不出任务,不存在吃不饱饭的情况,他摸着哥儿没有多少肉的脸颊,凤眸微垂。
他想,这个哥儿很可怜。
竺恒很害怕,怕男人是怪罪他不够主动,于是仰起脖颈,抬腰去亲他。
亲了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他越来越害怕,一边亲,一边没忍住呜呜出声,嘴里喊着“夫君”。
男人的嘴唇很干,他有点疼……后面又不疼了,但舌尖被吮得发酸,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