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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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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有人弄坏了他的拼图,竟然还能活着从房间走出来,”
公园里,谢星阳捧着开心果奶昔,狭长的桃花眼瞪得跟铃铛一样。“我没听错吧,这他么是什么人间奇迹!”
“……”
看到谢星阳这反应,林正义心中猜测又笃定了几分:“所以,你是知道拼图的来历?”
距离周极发火已经过去几天,虽然那件事最终被摆平,但看着周极眉间总是无法抹去的郁色,林正义很清楚这件事还是没有彻底解决。
于是他找上了从小就跟周极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谢星阳,以一杯奶昔作诱饵,企图套取有用的情报。
而现在通过谢星阳这近乎夸张的反应,林正义更清楚了这几副拼图的不同寻常,于是推了推眼镜继续追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拼图可以从哪里买到?”
“周极发了很大的火,而且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来,我想他肯定是很珍惜这些拼图,拼图被弄坏有我一部分原因,我想给他道歉,所以这次不管花多少钱,我都买来赔给他的。”
“nonono,这不是钱的问题。”
此时谢星阳摇摇食指,“他这个拼图,你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
“因为这是他母亲亲手画的,给他的生日礼物。”
……
众所周知,周极的母亲宋云筝,是白富美,是大小姐,是上市集团的老板,是网上为人称道的艺术家。
她有着政商两代叠加的,无可匹敌的家世,却愿意放下身段,和前夫周敬臣白手起家,创造属于夫妻二人的商业版图,也会在公司事业如日中天时毅然离婚,离开时只提着一副画板,开辟真正属于自己的艺术事业。
到现在,她已经拥有数十家艺术品投资与经营公司,并搭建了自己的自媒体账号,粉丝高达百万。人们总会忘记她曾经是周氏集团老板的前妻,更不会记得,她还有个叫做周小明的儿子.
有时候连周极偶尔都恍惚,瞥一眼书架上的拼图可能才会反应过来,哦,原来自己还有个妈妈,叫宋云筝。
拼图是他五岁开始收到的,那一年,宋云筝和周敬臣离婚,将孩子的抚养权让给男方,虽然做决定时告诫自己无需后悔,但看见周小明天真的双眼,作为母亲的心还是小小地刺痛了一下,于是她抱住周极,说自己要去国外出差,没法陪他过生日,但作为补偿,她会亲手做一份生日礼物送给他。
所以在五岁生日的时候,周极收到了宋云筝亲手绘制的拼图.
而后来的许多生日,宋云筝总是没有出现,只是将拼图和其他礼物送过来,虽然会觉得困惑,但看到拼图,那一些些失落也会瞬间抹平,直至后来,他无意间从别人嘴里听到了父母离婚的消息,才终于识破了宋云筝的谎言。
他那时候才明白,原来母亲早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像是丢垃圾一样,把他独自一人丢在了周家。
还想着用一个蹩脚的谎言和一副拼图,来弥补自己缺失的陪伴,粉饰自己的狠心与决绝。
是啊,明知道她的话破绽百出,明知道家里属于她的气味和痕迹在一点点消失,明知道夜晚自己即便哭得再厉害,也不会有人来哄。
可自己还是抱有一丝侥幸,或许妈妈真的只是出差,或许父母正在考虑搬家,或许他们只是想锻炼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睡的勇气……
但当真相揭开,一切自自欺人全部都打碎,丑陋现实无处遁形,直接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刃,将他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于是十岁那年,当宋云筝真的再次站在他面前时,他当着全家人的面,摔了宋云筝从国外给他带来的玩具,还有那幅亲手画的拼图。
拼图和玩具的尸体散落一地,连带着宋云筝苍白的脸色,却看得周极陡然生出一番快意,他亲手将母亲推出门外,用小孩子特有的、歇斯底里的方式成功复仇,于此同时,也宣告了母子关系的决裂。
之后,宋云筝好像真的就从周极的世界消失,周极也于这时候开始叛逆,他拒绝听到关于宋云筝的一切消息,并开始不断逃课、打架,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宣泄那些积攒了很久很久的怨愤与失落,以及无处安放的,最可怕的孤独。
那些挥洒着拳头和戾气的日子很畅快,肾上腺素每日都飙升的快感,让周极忘却了那份被抛弃的痛苦,只是偶尔鬼混到半夜回家,听到偌大一个房子里只有自己的呼吸,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看向那仅有的五个拼图,然后在心里苦笑。
没想到最后,陪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寂黑夜的,竟然还是这五个拼图。
也太可笑了。
“虽然一直没有联系,但其实周极还是很在乎宋姨的,”
此时谢星阳望着林正义,搓了搓鼻尖,“只不过这家伙别扭得要死,明明心里放不下,却还是硬着头皮不愿意去见,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没改,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低下头,吸了口手里的开心果奶昔,眼睛舒服得又眯起来。
“不过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就像以前我总觉得周极谁也不服,结果遇到你,没准以后再大些,他自己就会去找宋姨了,到时候母子团圆皆大欢喜,也不必替他们担……哎?”
看着旁边早已空荡荡的位置,谢星阳眨眨眼,随后半躺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道阻且长,任重道远。”
“林正义同学,你可要好好加油啊……”
——
晚上十二点,周极房间里还亮着灯。
台灯下,他拿着胶水,将拼图碎掉的一角重新粘连。
这是个很磨人的工作,因为碎掉的部分太小,且由于年份太过久远,木质的材料变得格外脆弱,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造成二次损坏,好不容易粘好,再组合起来,结果很有可能又是不出意外碎掉。
看着桌上等着修补的一堆拼图块块,周极揉揉眉心,巨大的疲累在心头汹涌,让他几欲想把眼前的一切掀翻。
然就在这时,门敲响,林正义走了进来。
“饶女士烤了小蛋糕,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要不要来一块?”
这家伙穿着平常的睡衣,头上带着那次周极给的大耳狗帽子,手里的纸杯蛋糕冒出巧克力的香气,却并未抚平周极心上的焦躁。
他瞥了一眼,随即低头继续自己的修补,“谢谢,但现在我不饿,你自己拿去吃吧。”
“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就回去休息吧。”
他简单下达了逐客令,然而人却并未离去,过了一会儿,忽然吧嗒吧嗒,几滴水珠莫名其妙出现,打在了桌上,不该有温度,却意外地灼人。
听到寂静房间里响起的哽咽,周极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接着林正义那双蓄满泪的眼睛闯入他的视线。
这家伙没戴眼镜,脸颊和鼻头已经通红,在灯下轮廓模糊,唯独那双眼瞳被泪水洗得发亮,在暗淡的世界里闪烁着,让周极不知所措。
他从未想过林正义会流泪,他自认为像林正义这种心志坚定且神经极粗的人,这辈子应该不会为什么人什么事流泪。
然而今晚,这家伙却哭了,虽然哭得面无表情,鼻子都红了,眼泪接连不断地掉,滴在他手臂上,几乎要灼烧出一个洞。
没预想过林正义会来这招,因此周极一时间也有些手忙脚乱:“不是,好好儿的你哭什么?我不高兴又不是因为你,你干嘛哭?”
说到这儿,他自己都觉得离谱地笑了,林正义却还是低着头,掉着金豆子,但连声响儿都没,只在那沉默着抽泣。
似乎想让这个夜晚的全世界都知道他在伤心,在难过。
全世界知不知道他在哭,周极不晓得,但他现在也大概清楚了林正义哭泣的缘由,于是他轻轻拉过林正义的手臂,让他正对着自己:“是不是谢星阳把拼图的事都告诉你了?”
带着大耳狗帽子的脑袋上下点了点,两只大耳朵也跟着一晃一晃,耷拉着,很没精神。
“我不知道这些拼图对你那么重要,如果知道,那我肯定第一时间把那个小孩赶出去,而不是在那里跟他较劲。”
“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那些拼图也就不会坏——”
他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看着周极:“我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数十年的时光过去,周极在静谧的午夜,终于听到了除自己以外的回应。
他拿过林正义帽子两侧的耳朵,给他擦了擦眼泪:“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道歉,那些拼图在你来之前估计就坏了,你干嘛非得把这锅往自己身上揽?还哭得这么厉害。”
说着,他又擦了擦林正义的鼻子,眼神略带嫌弃:“哭得鼻涕都出来了,好恶心啊。”
一听这话,林正义立马用手背蹭蹭:“你、你又笑话我、我、我明明、想帮你来着、你、你干嘛总、总说这样的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瞅着这人嘴巴一瘪又要放水,周极举手投降,“那可不可以去睡觉了?哭成这样再熬夜,明早你眼睛准变成俩桃子。”
林正义点点头,随后甩掉脚上两只拖鞋,直接爬到他的床躺下,被子拉到只露出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只盯着周极看。
一切发生得太意外,一时间让周极都没反应过来,他看着那两只红通通的眼,随即认命地举起手:“得,看在你平日也收留我的份上,我就不赶你出去了,”
“等着,我去洗个漱,洗漱完给我睡觉。”
二十分钟,夜灯熄灭,房间陷入黑暗。
此时周极躺在床上,即便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感觉到了有一只手在靠近自己。“你干嘛?趁着夜黑风高,想吃我豆腐啊?”
“没有。”
面对此等玩笑,还能够一本正经回答的,恐怕也就只有林正义,“我在安慰你。”
“是吗?”
温暖干燥的掌心已覆上手背,周极没有躲避,亦没有推开,“为什么要安慰我,我又不难过。”
“别装了,如果一个人很难过,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了的。”
黑暗中,林正义的声音轻轻缓缓,像一把钝刀,逐渐割开周极心底最隐秘的那道伤疤,“这几天我都看在眼里,作为你和你母亲唯一联系的拼图,就这样轻易被毁了,你心里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周极呼吸暂停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既然你很在乎,为什么不去主动找?”
“……找什么?”
“妈妈。”
两个字的音节很轻很轻,可却像两记重锤锤在周极心口,让他登时就喘不过气来。
这么多天积攒下的坏情绪,因为这两个字,如今像藤蔓一般疯长,缠绕住他的心脏乃至全身,让他几欲无法呼吸。
但即便如此,周极还是稳住心神,他侧过身,望着面前清澈天真的眼睛,声音比自己想象得要平静。
“林正义,不是每件事都必须要有个结果的。”
“而且我是个坏孩子,她把我丢下,很正常。”
“没人会要坏孩子的,林正义。”
从宋云筝选择抛下他的那一刻开始,周极就认为,他可能天生就是个坏孩子。
坏孩子只知道调皮捣蛋,只知道撒泼打滚,只知道自己的感受。
所以看不见母亲脸上的疲惫,看不见那双眼里的光正在一点点消失,
所以就算那时候他那么小,母亲还是选择放弃了他,
更不要提现在,现在这个已经劣迹斑斑的自己。
宋云筝更不会要。
苦涩从心头上涌,直传到舌尖,堵得一丝空气都没办法在喉间流通,于是周极迅速转过身,背对着林正义。
但下一秒,身后的人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反驳道:
“你才不是坏孩子,周极。”
“而且无论是不是坏孩子,你妈妈都会爱你。现在都只是你自己的猜测,如果不主动去证实,怎么就知道结果会让你失望?”
语气那么笃定,笃定到让听者都燃起了几分希望的火花,但立刻的,这簇火花就被浇灭:“……可万一呢?”
黑暗中,周极攥紧了被角,“万一结果注定失望,我为什么一定要自取其辱?”
“没有万一。”
身后的声音如此坚信不疑,“就算,就算最后真的不尽人意,那至少——”
“至少我不会丢下你。”
“永远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