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魔王大作战》唐骰子

1、第 1 章

　　云城认知障碍矫正中心，康复D区，六楼。

　　“老张，这里，快来。”
　　林玖蹲在花坛后面，偷偷摸摸地探出半个脑袋，对着转角另一头的老头招手。

　　话音落下，楼道深处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像是节肢动物尖锐的肢节在墙壁上划过一样。

　　老张来了。

　　他四肢趴伏着，头颈转过一百八十度反扭在背上，肚皮鼓鼓囊囊，肋骨刺穿皮肉外翻成四对节肢，一张巨口从肚脐眼处张开，肥大的舌头吊在腹前。

　　整个人腐臭浮肿，像一具在水里泡成巨人观的尸体。

　　“嗬，嗬嗬。”
　　老张倒吊在天花板上，含糊嘶哑的声音从他弯折的脖颈间发出。

　　他从肚皮间垂下的舌头在林玖眼前晃来晃去，阵阵腐烂发臭的气味从肚皮上的大嘴喷出。

　　“老张，就算变成蜘蛛人了，咱也得讲卫生不是？”林玖抱怨了一句，“吃吧，梅姐才做的。”

　　他随手折了段花坛里的枯枝，顶开几乎要贴到面门的舌头，熟稔地往老张肚皮上那张嘴里丢了块蠕虫面包。

　　这是他刚从食堂顺的，新鲜。

　　【蠕虫面包】
　　【备注：你猜猜它为什么叫蠕虫面包？】

　　林玖的视野中，一行小字随着在老张嘴里翻涌的蠕虫面包的消失而消失了。

　　起初他还不信，毕竟黄褐色的表皮、隐约的麦香、梆硬的触感，怎么看都跟记忆中的法棍或大列巴差不多。

　　然后林玖就去食堂后厨转了一圈。
　　蠕虫是现抓现磨的，面包是现做现烤的。

　　探查完之后林玖只有一个感想：
　　这跟直接抱着蠕虫啃有什么区别？

　　【饥饿值：30/100】
　　望着自身的状态，林玖摸着肚子叹了口气。

　　再不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他就又要饿死了。

　　“老张，你应该没吃饱吧？”林玖又戳了下吊在面前的舌头，将神游天外的老张唤回神，“我带你去食堂吃怎么样？”

　　说着他便往楼梯间丢了块蠕虫面包，试图引诱一直在六楼徘徊的老张下楼。

　　然而，刺啦刺啦的声音愈发大了。
　　褐色发黑的天花板被四对节肢划来划去，老张焦躁地在楼梯口盘旋，却始终不肯越过楼梯口。

　　林玖往楼梯上退了两步，避开头顶簌簌落下的粉尘、面包屑和涎水。

　　他拨弄了一下额前的黑发，叹了口气：“果然，靠这种东西根本引诱不出来。”

　　所以他真的只是穿到游戏里而不是某个异世界吧？
　　面对食物的诱惑，现实里只剩进食和攻击本能的怪物怎么可能会不敢下楼？

　　他伸出十指，将指尖缠着的细细密密的黑发一圈圈解下，抬手间便缠上了老张的四肢和肚腹间垂下的舌头。

　　动作间，林玖死死盯着老张，准确的说，是盯着老张头顶处一条从黄色逐渐变得鲜红的血条。

　　黄名属于中立单位，所以在六楼圈地盘的老张才不会攻击他。
　　可一旦血条变红，他就得逃命了。

　　在血条彻底变红的前一瞬，林玖拽着老张垂下来的左手友好地握了握。

　　“老张，对不住啊。你不愿意从六楼出来，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强行把你拉下去了。”

　　“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看你都这么胖了，还是得多运动减减肥，像这样吃个饭还要我带像什么话……”

　　“那啥，你的手借我用用呗。”

　　话音落下，黑色的发丝陡然发力，将老张的左手切割下来。

　　“嗬——”

　　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啸，林玖迅速踩上楼梯扶手往楼下冲去。
　　几个跳跃间，他已经下了两层。

　　锈蚀的铁栏杆随着林玖的急速滑过落下斑斑点点的黑色片状物，又被身后紧追的怪物自天花板垂下拖在扶手上的舌头舔尽，留下些腐蚀的痕迹。

　　身后劲风袭来，林玖却如未卜先知般借着楼梯扶辗转腾挪，避开了老张肋骨外翻形成的节肢戳刺。

　　数息之间，林玖已然下到了一楼。

　　他一个翻滚，再次避过身后弹射而来的舌头，起身间却差点被眼前涌来的黑发缠了个结实。

　　林玖将手中的断肢一把塞进朝他咬来的血盆大嘴里，对着面前的长发无脸女笑得灿烂。

　　“梅姐，老张我给你带来了。这老头总是不喜欢吃饭，您看您是不是得教训教训他？”

　　说话间，他手上发力，原本松松缠在老张身上的发丝骤然绷紧，转圜间便被林玖死死缠在了长发无脸女身上。

　　随后他迅速侧身，任由从楼上追下来的蜘蛛人老张和被他从食堂引到这来的长发无脸女撞成一团。

　　黑发锋利，缠住老张外翻的肋骨节肢，连同他原本的四肢都死死勒住，肉眼可见浮肿腐烂的皮肉下被硬生生勒出森然白骨。

　　老张肚皮上的大嘴则反过来噬咬着身上涌动的黑发，舌间黏腻腥臭的液体不断腐蚀着坚韧黑发。

　　林玖拍尽身上的尘土，往远处退了点，往墙角的花坛上一蹲，便耐心地看着两只怪物你来我往地打架。

　　他已经被困在这好多天了。
　　幸好，康复D区这栋楼的怪物被他解决得七七八八，就剩最后这两只最难搞的了。

　　通过他的多次测试，老张和梅姐的实力基本半斤八两。
　　只要等着这两只怪物互相吞噬，最后他再补个刀，他就能从康复D区出去了。

　　前提是，只要不出意外的话……

　　林玖望着右下角【死亡次数：18】的统计心有戚戚焉。

　　被黑发溺死，被老张咬死，被楼里的各种怪东西弄死，还有被饿死……
　　各种花式死法他几乎全都体验了个遍。

　　在这之中，绝大部分怪物都被他解决了，就算杀了他两三次的老张和梅姐也不足为虑。

　　但是，林玖忘不了他有几次在走廊上、天花板上、墙壁上、窗户上看到的正在巡逻的脑袋完全异化成一颗大眼珠子的医生……
　　每次在看到大眼珠子医生的瞬间，他就死了。

　　至今，林玖也没摸清楚大眼珠子医生出现的规律。

　　很快，梅姐的黑发被撕扯、腐蚀，在龟裂的水泥地上散了一地。那些被截断的黑发像细小的黑色蠕虫，还在地面不断扭动。

　　老张外翻的肋骨则崩碎成骨刺，深深浅浅地插在龟裂的水泥地面，身上浮肿的腐肉像堆积在案板上的肉糜。肚腹间肥大的舌头也被黑发寄生、截断，半截舌尖在地面弹跳着渐渐没了动静。

　　林玖拿起一旁备好的汽油泼了上去，一把火点下。
　　两只奄奄一息的怪物哀嚎起来，在火中翻滚，腐臭烧焦的味道伴着黑烟一点点升腾。

　　随着怪物的死亡，像从苍白旧照片里走出来的老旧康复D区大楼渐渐有了颜色，周围也浮现出隐约的人声。
　　那是被攻破的副本与现实接驳的讯号。

　　林玖脸上笑意真了点。
　　他撩了下碎发，转身便欲翻墙出去。

　　可一回头，他便迎面撞上了一颗柔软且带着粘液的大眼珠子。
　　不知何时，令他无比忌惮的大眼珠子医生已然悄悄站在了他身后。

　　比人的脑袋还大一圈的眼珠，外表攀附着细细密密的红色血管，那些血管如有生命一般流淌着液体。巩膜呈现出诡异的红色，中央的瞳孔却泛着白，涣散得像死人的眼球。

　　林玖视线恍惚了一瞬。

　　他看见……
　　面前的眼球在发光。

　　白的、红的、蓝的、金的、黑的……
　　世间一切所能想象到的色彩似乎都自这颗诡异的眼球而始、而变幻、而终……

　　“小林……小林？林玖？！”

　　眼前绚烂的色彩渐渐虚化，视野清明间，一只属于人类的手出现在林玖的视野中。

　　“小林你没事吧？在里面伤着了？这次你也算倒霉，被分配的区域恰好和空间节点重合。不过幸好，你安全出来了……你要是再不出来，张哥他们就准备要……”

　　一名身着防护服的青年拉着林玖转了几圈，手中的仪器迅速扫过林玖周身。

　　“安全，无被寄生痕迹。”

　　随着仪器上绿色指示灯亮起，青年松了口气，将茫茫然的林玖往警戒线外推去。

　　“小林，快出去吧。张哥他们要封印这处空间节点了。”

　　林玖回了神，反手抓住青年的手腕，脸上复又挂上格式化的笑容：“房哥，除了我之外，你刚才有看到其他人或者其他东西吗？”

　　刚才绝对不是幻觉。
　　那个医生消失了！

　　“怎么？”房世安怪道，“小林，我记得矫正中心的康复D区就只分配了你一个人吧？你在里面还看到其他人了？”

　　“那倒是没有。”林玖不死心，“房哥，刚才我被异空间吐出来的时候，我身边真没人吗？”

　　房世安警觉起来：“小林，你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又觉得这世界不是真的了？”

　　说着他按住耳麦：“刘姐，小林出来了，身体没事，但精神疑似受创。建议再次进行精神等级评估。”

　　林玖捂着脸叹气：“房哥，也没必要……”

　　他在心中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让你多嘴让你问！

　　房世安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跟他废话，就说明那个医生至少没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他就不应该多问这一句。

　　毕竟——
　　【您已被口口口注视。】

　　眼前的一行提示比什么都保真。

　　林玖揉了把脸，一指正往康复D区走去的人：“房哥你别赶我了，我等会跟张哥一起回去。”

　　顺着林玖的指尖，那团蠕动的皮肤微微颤了颤。

　　张成人点了点头。
　　他身上的皮肤一叠叠地垂下，像是上千斤的胖子抽尽浑身脂肪后，被撑开的皮肤一层层吊在身上，又像沙皮犬那般因为皮肤过度增殖堆叠在一起。

　　林玖跟张成人不熟。

　　毕竟，在特事局备案的他就是个感知天赋的小卡米拉。
　　他负责在一堆堆绿名黄名中找出红名，然后就可以功成身退在外面帮着拉拉警戒线封锁区域，红名自有张成人这样能力卓绝的战斗人员去处理。

　　他这次被卷入康复D区纯属意外。
　　谁都没想到他只是在认知障碍矫正中心例行检查，却恰好撞上稀少的空间节点爆发，还是极为罕见的封闭空间。

　　封闭空间，顾名思义，一旦有人进入后，外人除非暴力破解，不然根本不可能进入空间内部。

　　林玖明白房世安未完的话，估计他再在里面拖几日，处理完其他区域事件的特事局就要暴力破解了。

　　可一旦暴力破开空间，引得空间塌陷，那他在里面还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见得张成人点头，房世安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战斗部的人员话语权比他们这些后勤人员要大得多。

　　他按着耳麦对另一边的刘姐汇报了几句，才放林玖出去。

　　林玖就见着张成人走到他冲出来的那栋大楼面前，而后就像脱衣服一样，一个浑身肌理暴露在外的人从那叠皮肤里走了出来。

　　那叠皮肤则一层层展开、拉伸，像遮天的帷幕一般将整栋大楼尽数包裹。
　　而后，伴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像玻璃弹珠破碎的声音，又像鸡蛋壳破碎的声音，胀得极大的皮肤一圈圈缩小。

　　蠕动间，让林玖想到了人类咀嚼食物并吞下的动作。

　　最后，红色肌理外露的人穿回了那件似乎拉伸得更厉害的皮衣。

　　望着往回走的张成人，林玖眼眸微眯。
　　他看到张成人身上的皮肤褶子又多了几圈。

　　所以，这种诡异的空间异能是靠吞噬空间节点成长的吗？

　　特事局收队了。
　　张成人艰难地挤进特质的货车里，林玖也跟着挤了上去。他整个人都陷在张成人层层叠叠的皮肤里。

　　车辆摇摇晃晃间，林玖轻轻摸着堆积在身上的皮肤，神色莫名。

　　新纪元后，人和怪物的分界线似乎开始模糊了。
　　如果堆积身上的皮肤再腐烂一点，散发出腐臭尸体的气味，张成人的神智再混沌一点，变成只剩进食和追猎本能的存在。

　　那么，特事局的“沙皮人”和他设计弄死的老张还有什么区别呢？

　　“小林，你手指有点刺挠。”张成人闷闷的声音从皮肤堆中传来，“用从异空间里带出来的东西要小心，局里就有使用过度被反寄生的例子。”

　　林玖迅速缩手，将指缝间缠着的头发又往指甲里塞了塞。

　　他双手合十，笑容中带着心虚：“张哥，行行好，千万别跟局里举报啊！我就是顺手薅了点战利品出来。”

　　异空间的怪物不可能出现在现世。
　　这是常识。

　　但林玖总想要尝试一下。

　　结果就是在异空间还十分有活力地蠕动的一小节黑发，在他出来后瞬间没了动静，似乎已经变成了普通的头发，只不过格外黑亮坚韧一些。

　　“……嗯。”张成人闷闷地应了一声，“小林，你自己注意点。”

　　“多谢张哥。”
　　林玖心满意足。

　　只不过，他愉悦的心情只持续到了坐在隔离室里进行精神疏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