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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吞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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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跌入深渊,他们才原来苦难可以超越过去的极限。
涂月很疼,粗长的铁链穿过他的肩胛骨,将他钉死在十字架上,起初被关到这里时,他见到昏暗的空间中,清冷如月的女人坐在椅子上。
唯一的光线落在她身上,她披着厚重的披风,以金丝编制太阳,以红宝石做缀,金红色衬得她更加尊贵。
涂月以为圣女是来审判他的,在他失去未来的时候,事实告诉他,他原来根本就没有过未来。
从头到尾佩戴铠甲的骑士伫立,他们沉默不语,如同没有意识的铁山。
骑士将铁链尖端用火烧红,再钉入涂月的肩膀。
皮肤被灼烧发出沸腾融化的声音,涂月发出惨叫,他的眼前被疼痛的眼泪模糊,只能见到光线下的祈月圣女。
他无法思考,他想问为什么。
涂月对祈月圣女是感恩和愧疚的,他知道在圣女的眼中,自己可能犯下了罪行,他甘愿受罚,连他自己都接受了,他是混血兽人,没人会帮助他的。
他将自己的嘴咬出血,血味腥咸,带着股锈味。
涂月想到许多年前,他赤脚跑在街道上,身体多处冻伤,但他不能停下,他的族人要饿死了。
每年冬天他都会埋葬许多族人,他们没有父母,只能相依为伴,他们去翻垃圾,但是抢不过流浪汉,他们也乞讨不了,因为居民讨厌他们。
有时候涂月想把自己的耳朵和尾巴都砍掉,这样就像个人了,他就能乞讨到足够的食物。
但是不能,因为他一旦受伤,就会因伤口溃烂死掉。
天上下着雪,他饿得无力,一步步踩着雪走,雪被压为薄冰,他见到房屋壁炉的火光,家人穿着厚衣服,在餐桌上吃冒热气的肉食。
涂月贪婪闻着味道,分泌出口水,他走到了绝境,唯一能活下去的路只有去当奴隶。
但是他不愿意,他能拥有自由身,是他的母亲拼了命把他赎出来,越是压抑的地方,人越追求得不到的希望。
只有拥有自由,他们才属于自己,他们才有可能获得安定。
可是涂月搞砸了,他在和流浪汉抢馊饭时被打掉几颗牙,他尝到自己的血,竟觉得是温暖的。
下雪时涂月蹲在地上,想把自己的血肉割下来给族人让他们活下去,他是最低贱的野狗,是有着可笑自尊心的野狗。
他不惧怕死,他怕自己守护不了族人。
在他准备挨家挨户敲门时,街上有马蹄声,他看过去,见到一辆白色的马车,马车上方有月亮天使雕塑。
涂月冲到马车边,怀着渺茫的期待,他听别说过有老爷会洒钱,哪怕被打他也愿意。
他还没接近马车,就被人一马鞭抽开,滚在地上又尝到了血。
疼痛与血味中他的命运迎来转折。
马车里是巡视的祈月圣女,圣女听闻他是混血兽人,派人把他和族人都接走了,他们活过了那个冬天。
为了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不比人类差,他接受的所有考验,和失控的怪物搏杀。
多年后在教廷偏殿的地下室,涂月被架在十字架上,他被取走血肉,被记录恢复能力,在他以为折磨会结束时,他听到了一个故事。
清冷如月的女人嗓音柔美,恍如美好的梦。
她说,当年涂月的母亲逃出了奴隶场,隔着一条街,她就能找到涂月了,她没能找到涂月,最后冻死在路边被人分食。
她说,当年涂月病死的族人,都被用来制作失协骑了,他们是怪物,是和涂月战斗中被他杀死的怪物,而涂月杀死他们后还满心欢喜。
涂月有瞬间无法呼吸,他闻到血味,看到自己的手,这双手上原来沾满他所爱之人的血。
身上的疼痛逼疯他,可是他觉得还不够,心脏几乎要成为啃食的野兽,将他从内而外毁掉。
涂月发出凄厉的笑声,他看着祈月圣女,这不是他的希望,这是他牙齿磕碰内腔尝到的血,是寒冬中虚幻的温暖。
女人无动于衷,告诉他这只是第一步,之后他将亲自杀死他所有的族人。
毁灭的怒火烧灼世界,无穷无尽的绝望下,心脏的跳动都是力竭的负担,涂月被毁掉一切,之后将毁掉别人。
他疯狂挣扎起来,大骂怒吼,得到的只是铁链扎入心脏,舌头被拔掉。
融合的狼王之魂被极端的憎怒唤醒,它哈哈大笑旁观,让涂月把灵魂献给它,或许有一线可能复仇。
地下室的人走了,涂月失去意识。
他被狼王操控着看到可能的未来,杀掉族人,杀掉年幼的弟弟妹妹,成为教廷失控的怪物之一,成为被操控的兵器。
他从噩梦中醒来,得到短暂的喘息,时间的流逝无法感知,每一秒都是推入他跌入绝望的酷刑。
再一次醒来,涂月看到地上多了熟悉的人,是他的弟弟妹妹。
噩梦上演过太多遍,等到他挣扎着将手伸向他们,疼痛证明这是真实,噩梦要成真了。
当人跌入深渊,他们才知道原来苦难可以更绝望。
涂月的眼眸失去光,转变为血色,他的身体朝着异化转变,狼王在接受这具身体,再绝望些,它就能彻底杀死这个灵魂了。
在涂月的眼要变为竖瞳时,一道的声音传入脑海。
[清醒过来,涂月。]
他认出了这道声音。
涂月原本疼到流血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苦涩的情绪涌上,逼出他枯竭灵魂的最后一点力气。
他的眼眸变为竖瞳,笑着流泪,伤痕累累的少年尽力让自己的笑变得明媚。
他的唇瓣念出谢谢。
不是所有人能被拯救的,他是这世界里不起眼的野狗,一条倒霉的野狗,他无法原谅他的敌人,更无法原谅自己。
原来他本可以找到自己的母亲,原来他本可以拯救他的族人。
他再也不想被谁拯救了,这世界不需要懦弱的人。
涂月能被狼王附身,是因为他体内有世上最后一丝微薄的吞月之狼血脉,强大的血脉加上人类妖异的天赋,他迎来了生命中的觉醒。
觉醒中狼王的灵魂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束缚,它被这股力量撕扯,吞咽,嚼碎,天上的圆月更加明亮,更加皎洁。
涂月的力量变为浅月色,将锁链和十字架泯灭,血色的符文爬满他的脸,他的眼泪变为血泪。
经历过真正的绝望,如今的他不求生,不求以后,他不再要被拯救,他让自己变为寂静疯狂的怪物。
他体内的风与水系魔力被颠覆为月的魔力,超脱于元素之外。
涂月的异变吸引了教廷之人的注意力,他们要冲过来制服他,被魔力吞噬。
涂月走到伪造的谢鸿归面前,眼眸是温润的月,竖起的瞳孔却昭示了疯狂的不详。
吞月之狼的传承向他开放,狂暴的力量打破地下室,打破偏殿天顶,让月色落下。古老森林的祭坛内,兽神座下的图腾柱上吞月之狼被点亮。
月光下涂月脸上残留着血泪,初见之时他跌在地上,仰望着谢鸿归没能说出自己的谢意。
他辨别出谢鸿归的气息,弯起眼说。
“谢谢。”
融合了狼王的魂魄后,他在月光下变为一头毛发浅白的狼,白狼朝着圆月发出嚎叫。
白狼的背后出现一个缝隙,它从缝隙中衔出一枚圆月珠子给予谢鸿归。
[谢谢你能来,我拯救不了他们,这枚珠子是吞月之狼族的圣宝月界,里面是一方小世界,可以让活人进去,带我的弟弟妹妹走吧。]
圆月珠子触到谢鸿归的手,化为道光融入他的身体。
“等等!”谢鸿归想要喊住涂月,事态紧急,他还没想出办法。哪怕他一直在经历事情,之前他都是能处理好的,他也要求和相信自己能处理。
但不是所有的事都有挽回的余地,谢鸿归看到涂月悲伤而死寂的眼,他读懂了他的想法。
涂月原谅不了自己,复仇和守护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教廷的人要来了,他是走不掉的,唯一能带走他族人的只有谢鸿归。
属于月的狼,遗留在人间,品过爱和苦难,再知晓恨和后悔,他用尖锐的姿态反抗着世界,内心还是温柔的底色。
[我请求你,带他们走吧。]
巨大的白狼低下头,额头贴过谢鸿归的手,谢鸿归感到凉滑的毛蹭过他的手,白狼踩着月朝赶来的教廷之人奔去。
谢鸿归感到宫焕在问什么,理智告诉了他办法,他没有犹豫地将昏迷的混血兽人收到体内的月界内,隐匿身影从小道朝外跑去。
没有人追捕他们,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谢鸿归牵着宫焕的手,带着他攀上一阶一阶石梯,越往前烛光越亮。
他能听到狼的嘶吼和力量的波动声。
宫焕反过来牵住谢鸿归的手,通过手坚定地传递力量。
谢鸿归不能回头,这里是教廷的大本营,多耽误一会涂月拖延的时间都会失去意义。
涂月本能再等等,等到谢鸿归想办法把他放出去,他是幸运的,到最后还有人在想办法救他,他是不幸的,他总错过可以被拯救的机会。
谢鸿归踩在最后一阶楼梯上,停下来,一种疯狂的想法涌出。
命运如此,便该如此吗?
就该有人无法被拯救,注定被命运操控戏弄吗?
他偏不要顺从命运,谢鸿归听到自己的意志,他转过身扶在宫焕的肩上,用一种极其冷静的声音说。
“宫焕,我不接受这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