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龙契约后》牧歌辞

47、长夜

　　[不，你到底是谁，为何我族遗骸会承认你！]

　　鲸鱼游到谢鸿归面前，仿佛山峦，人在它的对比下渺小如尘埃。

　　梦魇的尾鳍重重拍下，浪花翻卷，悲怜的钟声中，谢鸿归的目光无悲无喜。

　　“你刚刚说要人类付出代价，就凭你们的献祭？”

　　[人类，你没有资格评价我等赴死的决心。]

　　谢鸿归目光沉沉，“是啊，人类一般不会看到被碾死的蝼蚁。”

　　宫焕默默靠近谢鸿归，怕梦魇把人拍远。

　　[你！]

　　“你们连凶手都拦不住，这是无能，你们复仇只能想到献祭，这是无用。不知道亡灵的力量，一意孤行，不是固执又愚蠢吗。”

　　宫焕怀疑谢鸿归是来激梦魇自爆的。

　　谢鸿归动了下手，浪潮将鲸鱼群扇远，他被梦的泡泡簇拥，目光不带嘲弄，但令梦魇无比羞恼。

　　“继续说，把你们轰轰烈烈的决心说出来，让这天地为你们的悲壮感动流泪。”

　　[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等是梦的主宰，高洁而无罪，梦魇族绝不会任人宰割！]

　　“高洁，无罪，主宰。”谢鸿归轻飘飘念出这些字词，好似在念无足轻重的事物。

　　“这些重要吗，高洁没有力量便是罪孽，主宰没有智慧就是愚钝。如果你们想到复仇就是同归于尽，那我很怀疑你们怎么存活至今。”

　　他看向深海钟楼内透明的泡泡，“是指望你们的后代再次辉煌？”

　　梦魇的繁衍方式是分割自己的力量，放于幻梦境的无镜海，让梦之泡自然孕育出灵魂。

　　只要世间有梦，梦魇便不会灭亡，不过再生的时间无比漫长。

　　愤怒到极致后，梦魇没那么激动，无拘无束的岁月将它们惯得任性。

　　[我族与生灵同在，生灵一日不灭，梦魇一日不亡。]

　　宫焕恍然大悟，难怪梦魇有献祭的底气。

　　谢鸿归肯定道：“以后不会了，我保证。梦魇要么灭亡，要么成为人类的奴隶，你们后代出生就戴着锁铐。”

　　[人类，你找死！]

　　鲸鱼群共同吟叫，海上出现风暴，天空裂开缝隙。风鼓起谢鸿归的披风，将发丝吹起。

　　他在黑云与天灾下巍然不动，眼如无尽的深渊。

　　“你在恐惧，你说人类贪婪，就想不到这点吗？如果你认为你的复仇高于生命，高于尊严，那后果没那么不可接受吧。”

　　[我等又能如何，我等别无选择！]

　　鲸鱼的声音洪亮而凄怆。

　　人类抓捕它们的族人，它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族群走向毁灭吗？难道要让它们成为胆怯的苟活者吗？

　　“你们当然有选择，我就是选择。”

　　谢鸿归语气笃定，声音带着震撼灵魂的力量，像黑夜暴风雨里的灯塔，给予迷茫者前行的方向。

　　“现在收回幻梦境离开，追捕你们的人我杀，你们的后代我护。”

　　[就凭你？]梦魇质问。

　　梦境奔赴毁灭之际，雷暴轰鸣，狂风呼啸，雨骤急，浪汹涌。无梦区动摇崩塌，似梦魇动摇的心。

　　“就凭我。”谢鸿归回答。

　　风暴停息，雨在空中暂停，黎明在海天交际之处升起。

　　金灿的光在透明的雨珠中闪烁，如缀在昏暗处的白色星辰。

　　[迟了，迟了啊。]

　　苍老的声音预感到什么，它忽然叹息，不知是在叹命运无常，还是在叹它们错过的路。

　　宫焕还没开口，他和谢鸿归一并坠入深海。

　　海水冰冷，深海无光。

　　他在此见到终生难忘的神威和末日，幻梦境的天空被金色的光劈开，圣乐奏响，双翼的天使降临。

　　梦魇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天使附身在女人身上，纯白的耳翅遮住她的眼，她身后的月亮之轮光芒皎洁。女人举起手中的金色法杖，天空降下神罚。

　　星云鲸鱼变为金色的水晶，再后碎裂崩塌。

　　呼吸之间，幻梦境和梦魇成为神之荣冠上无足轻重的一笔。

　　宫焕无法动弹，他直观超出人类极限的力量，一时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这世界存在神明，神明决定命运和生死。

　　心脏剧烈怦跳，他的理智回归。

　　宫焕心底的怒火被梦魇的陨落激起。

　　神又如何，神就可以轻易抹消一个种族吗！

　　谢鸿归在深海的另一边，因为注视天使之力，他的眼睛灼疼流血。

　　情绪被亡灵书剥夺后，他没有恐惧，没有向往，神明的辉光印入他的眼，他终于明白自己要登上的高处。

　　谢鸿归伸出手触到海中的水母，水母是他而出现后浮上来的，是无镜海为亡灵点亮的魂灯。

　　梦魇在感应到天使后将他们拽入无镜海，它们在赌一个可能，一个仓促的渺茫的可能。

　　契约之海的亡灵书无风翻动，灰色的符文在书页中组成眼睛。

　　若是谢鸿归没有失去感情，与眼睛对视的他将体验极端的爱恨生死，或悔恨，或悲壮。

　　书页上的眼睛注视他的灵魂。

　　谢鸿归与水母接触的点发出微弱的光，幻梦境经年累月的亡灵沉入云层，沉入深海。

　　天使的法杖上再次亮起光辉，天上坠下金色的半月轮，月轮落下之处，生命回归初诞的寂静。

　　她没去顾困在幻梦境的人，在幻梦境消散时离去。

　　半月轮坠入深海，几乎就要毁去钟楼。

　　一道灰色的亡灵之力护住了钟楼。

　　散离的灵魂之力被谢鸿归吸收，再由他转化为亡灵之力与神罚对抗。他作为容器的灵魂一次次被撕裂，又被亡灵书拼凑起。

　　人在神力下是张薄纸，纸张被剪刀裁剪，裁剪为千千万万碎片。

　　谢鸿归的灵魂因疼痛脱离躯壳，他在高处冷眼注视自己步入毁灭，支撑他灵魂不灭的是傲慢。

　　神不过世间的拼图，天使要回应人的祈祷，神也要回应人的欲望。

　　难道他要终生待在无光的牢笼？

　　难道他要终生被命运操控？

　　没人教过谢鸿归要顺从，他也从来不敬仰什么，他的规则才是规则，他的意志才是绝对。

　　他答应了梦魇的交易，那他的承诺就要高于一切。

　　无穷无尽的灵魂汇入他的身体，契约之海的亡灵书凝实，封面出现闭合的血色眼睛。

　　谢鸿归的眼睛瞳孔边出现灰色的符文，幻梦境自外往内收缩，先是深梦区的云朵消失，其内的人被推出去。

　　再往后浅梦区闭合，无梦区的海水褪去。

　　这里的天空塌陷，云层与无镜海结合，如同合拢的贝壳。

　　深梦区的梦魇遗憾化为烟云，与亡灵之力合并挡住了天使的神罚。

　　宫焕在力量的冲击下内脏破裂，传承之柱护住他的心脏和契约之海，他陷入昏睡，龙血自发修复身体。

　　幻梦境进入混沌的长夜。

　　浅梦区消失后，在封闭房间研究地上阵法的人被丢出去，詹德古拉回到了现实的梵卓城堡。

　　他不耐地蹙眉，廊道的人跪伏在他脚下。

　　仆从为他解开破旧的铠甲，理顺皱巴的丝绸衬衣，为他披上猩红的披风，披风上琳琅珠宝华美璀璨。

　　行走间他的气质转变，眉眼阴鸷，举止恣睢。

　　忠诚的执事汇报起外界情况。

　　“少爷，威利斯伯爵为了救他的子嗣，许诺把有光明天赋的私生子献给教廷，其余家族也付出了一定代价。”

　　詹德古拉·梵卓一脚踹开门，云层后的雷光因他糟糕的心情而明明灭灭。

　　刻着阵法的门被他踹裂，他不解气，拿过房间架台的斧头下砸，暗色的斧头劈碎宝石原石。

　　“真敢死啊，教廷。”

　　只差一点时间，他就能把人找出来。

　　詹德古拉坐到座位上，手指在扶手上忽轻忽重敲击。和阿莫赫分别后，他还是在意人的去向。

　　问过深梦区的仆人，阿莫赫根本没去深梦区，于是他找了个借口离开，追着气息找寻。

　　他推开那扇门，难以置信地见到地上的阵法。

　　哪怕阵法被人为抹去，但残留的气息他绝不会认错，那属于梵卓家族供奉的至高存在，生死法师。

　　他握紧拳，“给我去找人！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开最高悬赏，把那些该死的教廷人全挂上，敢拦着本大爷找人！”

　　在执事要出门时，他又着重强调，“告诉家族养的那帮废物，给我隐蔽地把人带回来，伤着一点脑袋也别要了！”

　　房间归于黑暗，詹德古拉翘着腿，他暗红发散落，投下道阴影。

　　风雨欲来，梵卓家族必须先找到生死法师选中的继承人，黑暗的圣子，他们家族才能在未来的战场有一席之地。

　　金雀花学院上空，法师塔内的金发男子看着星盘上的轨道。

　　佩戴金叶冠的女人来到塔内，她清冷如可望不可即的月，天使附身后她的皮肤上有金色的纹路，如秋时的叶脉。

　　“许久不见，琼森。”

　　琼森的手穿过塔内星辰，长发与椅子上的血色丝线勾连，他闭上天生带笑的狐狸眼。

　　“祈月，你又覆灭了一个种族。”

　　祈月轻笑，她圣洁的容颜因为这抹笑显得温柔，“灭亡是为新生，世界只需要吾神的光。”

　　“你曾经在我之上，你该窥见更多的神光。”

　　星星落下，在黑夜中亮起辉光，琼森托起它，“是他们让你劝我的？回去吧，我要为逝去的生灵祈祷。”

　　祈月自高塔往下望去，“真怀念从前，那时你还是我们的教皇，你那前所未有的天赋，多令人羡慕。”

　　她摇头，“该走了，我的一个培育品还在你这里，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各方势力暗流汹涌，被定义为毁灭的幻梦境自内而外重组，长夜过去，无梦区的深海再次升起日月星辰。

　　光透过海水照在谢鸿归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