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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无情的执着 ...

  •   京城。
      神捕司最近气氛很凝重。铁手看着树大夫走进了小楼,接着诸葛神侯也进去了。
      等树大夫坐在前厅开方子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大师兄的病究竟怎么样?”树大夫刷刷几笔开完了方子,对坐在面前的几位说道:“医者治病,但是治不了命。他性子太过执拗,为人孤介,先天寒毒入体已深,恐怕不能久持,你们还是多劝劝他吧。”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时默然不语。
      送走了大夫,诸葛神侯走进了小楼。无情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雪,指节分明的手近乎透明,看得清里面一根根细幼的小青筋。诸葛神侯长叹一口气,这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身子虚弱,然而性格却极度坚忍,孤介太过,此番大病,未曾不是强极则辱的意思。
      诸葛神侯正在感叹,无情却已经醒了,“世叔——”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诸葛按下了他,温和地说:“余儿,我已经替你告了假,你到皇觉寺去休养一段日子吧,树大夫说你这病需要静养,思虑太过,不利于养病。”
      无情摇了摇头,清澈的黑眸望着诸葛,“我没事,现在京城局势微妙,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争斗一触即发,我不能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身子早已残破不堪,恐怕调养也收效甚微,不如趁此有用之时,多做点事。”诸葛摇头,“你年纪尚轻,何苦把自己逼入绝境,听说前几日,神通侯方应看曾经到过小楼?”无情脸色一凝,更加白了几分,“世叔,此人奸诈无耻,已经偷练了元师叔的武功,似乎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万一他成了第二个元师叔,恐怕要惹出更多祸事。我们——”说到这里,无情一阵剧烈地咳嗽,脸色惨白,全身都抖成一团。
      诸葛拍着他的背,轻声说道:“余儿,你既然已经写信给王小石让他帮方应看治伤,又何必自苦?方应看与你原是旧识,你又一直是个心软的孩子。他是方大侠的义子,纵然为恶,也有方大侠管教,世叔又如何会怪你。”
      无情一怔,低下头去。诸葛的目光落在无情瘦薄的肩上,心中一阵怜惜,“崖余,你从小聪明过人,怎么就堪不破呢。刚极必折,强极则辱,你过分强求,只会伤人伤己。还是去养病吧,读读佛经,听听禅理,对调理心脉,治理性情,都有裨助。”无情闻言垂下了眸子,掩住了里面漾起的泪光“世叔,崖余知道了。”
      皇觉寺的方丈无明大师这些年来也见过无情好几次,这个清峻的年轻人越发地瘦了,单薄得似风中一枚落叶,但是那双眼睛却越发地煞气逼人,带着侵骨的冷意,直直地刺进人心里去。
      无明大师双掌合十,施了一礼,“成施主,我们又见面了。”无情还礼,声音清越,“大师数度点化,无奈崖余资质鲁钝,不能忘俗,心中有愧。”无明大师笑得一脸风轻云淡,声音慈祥,“成施主何出此言,我佛门中人戒嗔、戒痴、戒贪,只是见施主执着太过,不免出言相劝,只求不滞于心,何来点化之说。”
      无情昂首,“我并非执着,只是这世间俗世洪流,奸佞当权,总得有人来做这激浊扬清之事,纵然身染杀孽,罪业难消,崖余亦是无悔。”“好个无悔!”无明大师尚未答言,只见廊下一抹青色身影转出,竟是苏梦枕。
      原来刚才称赞之语正是出自他的口中。“原来是苏楼主——”无明大师施了一礼,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无情,声音不疾不徐,“相逢即是有缘,两位施主再次巧遇,不如到老衲的禅房品品新茶,手谈一局如何?”苏梦枕一阵轻咳,拿出帕子捂住了嘴,无情却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梦枕,颔首回礼:“那叨扰大师了。苏公子意下如何?”
      苏梦枕轻笑,“苏某求之不得。”三人一同进了禅房,无明大师拿来了棋盘,自去煮水泡茶。两人面前是两个棋盂,一个盛黑棋,一个装白子,棋子光洁如玉。
      无情目送大师出门,然后转过头问道:“苏公子执白还是执黑?”苏梦枕一双犀利深幽的眸子看着无情,拈起了一颗白棋,“苏某执白。”无情突然抬头,直直地看进苏梦枕的眸子里,“崖余今日也执白,与苏公子下一局单色棋如何?”
      单色棋是指两人执同色棋子对弈,对于下棋者来说,不但考验棋力,更要考验记忆。不仅要下得准,还要把自己和别人下的棋都记住。局外人放眼望去,盘上一片白子,根本分辨不清,很难看透对弈者的棋力路数。
      苏梦枕手一挥,将装有黑色棋子的棋盂稳稳地送到了书案之上,微微一笑,“成公子,请先行。”无情亦不谦让,拈起一枚白子,落了一子。苏梦枕随即也落了一子,两人下棋的速度都是极快,等到无明大师奉茶之时,两人一局下了近百子。
      无情抿一口茶,对苏梦枕说,“苏公子步步皆是攻势,又过于爱子,恐怕容易被人趁了空子。”苏梦枕一双眸子亮如鬼火,若有意似无意地说,“成公子不肯弃子,却又不愿失势,只怕不能久持。”两人相视一笑,心中了然。
      苏梦枕突然开口问道,“昔日听闻有逆水寒一案,江湖人称‘九现神龙’的戚少商在此案中被人千里追杀,惊动了朝野上下,戚大侠最后仍得以全身而退,恐怕神捕司在其中居功甚伟。”无情闻言,黑白分明的眸子掠过一丝光,目光如刀锋一般,“苏公子何出此言?神捕司受朝廷俸禄,岂会与匪徒勾结?戚少商虽不是案犯,却也与神捕司无涉。”
      苏梦枕突然一笑,“苏某出身江湖草莽,自是不懂朝廷礼数,只不过这一局你我皆是执白,又何须争着犄角之势。”说罢轻轻一拂,棋局已乱。无情微微一怔,即道:“苏公子纵横天下,雄视武林,棋局未终,何故罢手?”苏梦枕往后一靠,刚端起茶碗,却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只得先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等到略略平息,方才掏出帕子,仔细地擦净了茶碗边上的血迹。
      无情低头,声音却是坚定清越,“苏公子一身傲骨,尚且肯罢手离局,崖余虽然是残躯不寿之人,却也不会袖手旁观。”苏梦枕似乎有点倦意,轻咳了两声,“三弟现在已是流亡之人,国贼不除,恐怕难有回京之日,苏某苟延残喘之人,怕是见不到那日了。”
      无情似乎也有喟叹,“王师弟吉人天相,恐不是福薄之人。苏公子,听闻方小侯爷近日突然离京了?”苏梦枕骤然睁开了黑亮的眸子,里面烧着一股烈烈的峻意,他望向无情,话说的一字一顿:“神通侯爷乃是朝廷重臣,出身贵胄,我等江湖草莽万不敢擅自揣测。”
      无明大师此刻正好进来,两人收住了话头,一起施礼,“大师——”无明大师还了礼,整整僧袍坐下。他看着这两个孱弱却极度坚韧的年轻人,心中微叹,这两人执念之深,世所罕见,恐怕皆是不肯抽身退步之人,于是缓缓开口,“两位施主皆是人中龙凤,智才天纵,老衲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苏梦枕和无情皆是敛眉低首,齐声道,“愿听大师教诲。”无明大师于是说起了一个故事。他的声音平和,禅室里皆是淡淡茶香。无情和苏梦枕都静静地听着大师的故事:
      从前有个小沙弥,入了空门,却对对什么都好奇。秋天,禅院里红叶飞舞,小沙弥跑去问师父‘红叶这么美,为什么会掉呢?’师父一笑:“因为冬天来了,树撑不住那么多叶子,只好舍。这不是‘放弃’,是‘放下’!”
      冬天来了,小沙弥看见师兄们把院子里的水缸扣过来,又跑去问师父:“好好的水,为什么要倒掉呢?”
      师父笑笑:“因为冬天冷,水结冰膨胀,会把缸撑破,所以要倒干净。这不是‘真空’,是‘放空’!”
      大雪纷飞,厚厚的,一层又一层,积在几棵盆栽的龙柏上。师父吩咐徒弟合力把盆搬倒,让树躺下来。小和尚又不解了,急着问:“龙柏好好的,为什么弄倒?”
      师父正色道:“谁说好好的?你没见雪把柏枝都压塌了吗?再压就断了。那不是‘放倒’,是‘放平’。为了保护它,教它躺平休息休息,等雪霁再扶起来。”
      春天果然跟着来了,大概因为冬天的雪水特别多,春花烂漫,胜于往年,前殿的香火也渐渐恢复往日的盛况。师父要出远门了,小沙弥追到山门:“师父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师父笑着挥挥手:“能放下、放空、放平,师父在与不在又有什么不同呢?”
      说完了故事,无明大师看着两个沉默的年轻人,笑道:“两位施主,若能放下、放空、放平,在家或在这皇觉寺,其实都是一样。”
      言罢阖目打坐,似是已经入定,苏梦枕和无情对望一眼,悄悄告辞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无情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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