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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代价 ...

  •   缔造时间旷野,最要紧的就是那无穷的欲望。
      ——《海语者书•法》
      但是,终结这场争斗的,并不是凯尔狄,而是一些驾驶着海车的海中生物。歌声从海底浮起,慢慢漂向纠缠在一起的战船,不大会工夫,就可以看见拉动海车的三角鳗高高的叉状角。“是人鱼!人鱼来了!”巨大的惊恐好象暴风席卷了整个战场,这些传说中水手的天敌、海中的强盗正片正片地出现在战火纷飞的圣兽海峡。对于对战的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青天和阿尔蒙都青了脸,同时抽刀停止搏杀的两人心里怀着不同的想法。“他们来做什么?难道想违背契约么?”与摄政王不同,翡冷翠的年轻皇帝想的是这么一回事:“怎么?难道是我身上的味道招来了这些东西?”父皇的遗书里提到过,当人鱼出现时,就是他母亲来接回自己儿子的时候了。这是不可逆转的契约,也是阿尔蒙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无论作为人类有多么艰苦,总比成为人鱼要强,这是阿尔蒙心里根深蒂固的执念。
      众星捧月般坐在海车上的人鱼女子艳丽非常,金色的鱼尾优雅地垂入海水中,浅浅的微笑中充满了母爱:“阿尔蒙,我的孩子,回到我这里来吧。”
      “母亲?”“卡鲁?”两个男人对望了一眼,同时喊出了不同的词句。
      “你在搞什么把戏?美丽的公主。”钴蓝色的锐目射向那娇美的脸,微翘的唇角带着讽刺:“是你制造的时间旷野么?卡鲁。”滚烫的鲜血,实实在在的碰撞,绝对不是来自于幽灵的威胁。一看见那些裹在黑袍中、面目模糊的海语者所摆出禁忌阵型,与人鱼交往日久的青天一看就明白了。
      “时间旷野?”望着满目狼狈的战场,先前也抱有怀疑的阿尔蒙往前走了一步:“时间旷野不是禁忌的法术么?”为什么要使用这种东西?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帝国的海军自相残杀么?回答他的并不是美丽的异类,而是将武器收入鞘内的摄政王:“不,她是想要你……顺便惩罚我的无情。”
      阿尔蒙眯起眼睛,他并不擅长于暴露自己的惊异,也不会贸然问出不合适的问题。但是他知道这位名为卡鲁斯卡娅的人鱼女子,不但曾经是青天摄政王的情人,同时也是海国派出的履行血脉契约的代表。沉思片刻,这位君王冷然问道:“殿下您的薄幸和我们母子之间,难道也有关系么?”
      青天看看他冰冷的脸,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是的,如果你曾经长过鳞片,那么你就属于海国。至于我,不过是那个没有按期履行契约的家伙罢了。”青天摄政王盯着因为被揶揄而羞愤不已的阿尔蒙:“如果不答应人鱼的要求,他们可以随时打开时间旷野,搅乱帝国的秩序,比如,就像这次。”这是契约使然,纵横海洋的西大陆帝国正是由于与海国拥有契约才得以横行无忌。在摄政王时代,对契约的有效性提出怀疑的海王,把自己的女儿送进了青天摄政王的怀抱。
      “我听这位凯尔狄少校所言,以你的年龄,不会是我的儿子。”不管对方是否同意,青天轻轻撩起阿尔蒙耳侧的发丝,在那里有两片微微的粉色突起。“腮……不过还小,看不大出来啊。”这是以血缘铸就联盟的古老方式,即使青天不能够履行血盟,那么自然就延续到了岚山二世身上。
      “不是你的儿子还会是谁的?”卡鲁斯卡娅瞥了眼陷入迷茫的阿尔蒙,淡淡地说道:“我虽然对你而言是异类,但是也知道情有独钟是什么。”回应这番话的,是摄政王神色复杂的脸。不等他张嘴,她就抢下了话头:“只有父子之血才能够唤起时间旷野……我最亲爱的青天,今年你也是二十四岁吧!二十四岁的你们父子两个,真是最好的血引呢。”
      “怎么可能呢!”阿尔蒙把刀指向人鱼,大声喝道:“他已经死了二十九年了……”“不错!”宠溺的神情挂在脸上,卡鲁斯卡娅截断了阿尔蒙的话头:“我把你在胚囊里封印了五年,如果不是翡冷翠急需要一位皇帝,我宁愿你永远不出生也不会让你到大陆上去……但是我不能这么做,为了种族间的合作,我不能随便违背契约。”
      阿尔蒙求证似的把目光投向青天,后者脸上严肃的表情使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么说来,二十四年所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漫长的荒诞剧。有了这样想法的阿尔蒙突然想放声大笑,千万的思绪从他脑海中掠过,沉淀下来的,是璇玑美丽的脸。“姐姐,我们究竟算什么呢?!也许你拒绝我是因为你一贯正确的女性直觉吧。”低头冷笑了片刻,阿尔蒙盯着父亲钴蓝色的眼睛,挑战式地说道:“我爱上了璇玑,”青天轻微抽搐了一下的俊美面容,并没有阻止阿尔蒙的话语。“她怀了我的孩子……父王。”
      “是么?”比阿尔蒙的声调更加低沉的,是青天的声音:“这就是门罗的灾难么?”所以要把儿子带回大海,就是因为害怕发生悖德的事情吧。摄政王转过身来看着卡鲁,用心灵跟她交谈:“这就是你对我的爱么?卡鲁。”一旦牵扯到帝国的利益,门罗血脉里那不可救药的责任心就会左右为君者的思维。看着青天无奈的笑容,卡鲁已经知道了答案是什么。“你爱你的国家,甚于爱我么?青天殿下。”
      “是的。我没有选择。”乌黑的头发流淌在黑色的披风上,把目光投回到阿尔蒙身上的青天摄政王一个字一个字地宣告道:“虽然我将为此付出代价……不,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青天•亚历山大•门罗又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但是我可以尽量保证你不能出生,至少在我可以控制的情况下。”但这是不可能的,父子的关系已经成为了事实,摄政王觉得自己的承诺简直一文不值。
      “我答应回到大海!”原来自己本不该出生啊!阿尔蒙咬着牙说道:“随您的意思吧,青天大人。至于您,母亲可是我还有要紧的事情没有办,所以请等待些时日。”
      “我并不着急,我的孩子。”果然是父子同心,冷酷无情的人啊。确定得到了承诺后,坐在海车上的人鱼女子轻轻挥了挥手。结成珊瑚阵的海语者们吹响了六色海螺,在排山倒海的咒乐声中数道红光从阵中射出,迅速在空中形成了一张巨网。随着乐声忽高忽低,那张网越来越密。当时间旷野的力场无法承受压力时,反射力与光网的摩擦产生了强大的魔法冲击波。
      好不容易结成的时间旷野被撕得粉碎,就这样被缔造者毁灭了。同时消失在阿尔蒙眼前的,还有那成百艘的战舰和青天摄政王。从时间旷野里释放出来的皇家舰队孤零零地散落在圣兽海峡中,那些军人茫然的神情表明了清除法术的强大。
      除了残帆断桅,骤然安静下来的海峡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 ***
      但是,事情并未完全结束。
      时间旷野消失时带来的巨大魔法漩涡席卷了处于中心位置的所有战舰,甚至连阿尔蒙的旗舰也被卷入其中。火焰从魔法终结处喷向四方,将那些能够点燃的东西都揽入了烈火的怀抱。
      安东模样的少年正陷于汹涌的火场中,虽然不是带着魔法符咒的地狱之火,但是也足够他惊慌失措了。他摸了摸藏在腰带里的黄金匕首,无限的懊恼涌上了心头,如果在继承血统的同时也继承了父亲的勇武该多好啊。变成少年模样的璇玑并没有勇气突破烈焰,即使突围出去,对海上逃生一无所知的她也难免落入身死的境地。
      “快来救我,阿尔蒙,你在哪里啊!”如此在心里呼救的女子完全没有觉得什么不妥,现在她最怀念的,莫过是那温暖宽阔的胸怀。
      “我会永远保护你的,璇玑姐姐。”
      “嫁给我吧,璇玑,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被寄养在深宫里的自己,除了那位文雅的先帝之外,唯一愿意给她真情的就只有那个混蛋……但是,她该是恨他的啊……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他只会用手段摧毁自尊,用暴力强迫他人,他,他,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可是为什么我想对他呼救,为什么要等待他的到来?
      “安东,你在哪里?”回应璇玑求救的,是一个闯入火海的身影,他白金色的长发在火焰中狂舞着,一双黑蓝色的眼睛焦急地搜索着。神啊!“嘿,你吓坏了吧。”有力的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把少年背起来的,正是迅速返回的君王。阿尔蒙不容她回答,三步并作两步地已经冲向舱门,在舱室倒塌前掠出了门框。虽然动作是如此迅速,但是房屋倒塌后的气浪还是把他们两个人推倒在甲板上。男子把少年压在身下,自己则抱着头躲避纷纷落下的火尘。耳边是火药爆炸的巨响,鼻子里满是浓烟的味道,璇玑刚要张开眼睛,几声巨响和噼里啪啦掉下来的碎屑阻止了这个企图。等到动静稍小些,璇玑发现阿尔蒙趴在自己身上,几缕鲜血从额头和嘴角缓慢地流了下来。
      “你没事吧,小东西。真服了你,连逃跑都不会么?”不知是屈辱还是感伤,流下来的眼泪破坏了精心设计的伪装魔法。璇玑露出真面目的那一瞬间,阿尔蒙痛苦地微笑中竟然有了戏谑的成分:“竟然是你啊,幸好我回来了……”
      阿尔蒙抚开身下人脸上蓬乱的黑发,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别怕,没事了。”除了安慰她,皇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好像那根该死的桅杆压断了脊梁骨,所以扶这个女人起来成了他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
      灼热的气息舔着脸上的皮肤,噼啪作响地声音告知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这船,快沉了。“璇玑,后面有救生船,你快走……”回应他的还是那含泪的眼睛,紧抿的嘴唇,他所爱的女人正握着一把匕首,而那尖锐的一端,不知何时抵上了左胸。
      “璇玑……”如果双手支持不住的话,就要被刺穿了吧。有了这种想法的阿尔蒙心里苦笑,即使不被刺穿,现在这种样子也根本无法从烈火熊熊的甲板上逃生。“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说话间,又有烧着的船帆碎片兜头落下,璇玑一把甩掉匕首,用吃奶的力气抱着对方打了个滚。“我们一起走,你还欠我的……别想就这么赖掉!”
      “呵呵呵呵,不行啊。”不行啊,你快逃走吧,快!眼前越来越模糊,腰以下除了剧痛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慵懒的笑意涌上面颊,眼前这张脸上的神色,好像死亡来临前最后的眷顾般珍贵。“璇玑,你,自己走吧。”为什么要哭呢?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要这样……不,你不行的,这样我们都会没命。“振作点,不要死。”璇玑把情人高大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试图站起来。可是她是在太纤弱了,很快两个人就再次摔倒在了甲板上。男子身体抽搐着,殷红的血液从那曾经发布过无数命令的口唇里逸出来。
      璇玑再坚强,也无法忍受了。“不要死,阿尔蒙,我求求你,不要死!”就算喊得撕心裂肺都是没有用的,这点无论是璇玑还是阿尔蒙都非常清楚——死神之镰,从来不会因为绝望而收回去。“陛下,是您吗?陛下。”几双军靴出现在视野里,来者正是刚追随而来的禁军成员。欣慰的微笑浮现在皇帝脸上,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担心了。“把皇女殿下带走!”他命令道:“带她去小艇,快!”
      “不!”
      “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好像用尽最后了所有的力气,阿尔蒙对把他抱在怀里的女人说:“我真正的巫女啊,有你的守护,我的灵魂会一直跟你在一起。”我的异母姐姐,只有你活着才能减轻我的罪孽。
      “我不……”后脑受到的重击阻断了璇玑的抵抗,这正是阿尔蒙命令的结果。抱起昏倒的皇女,那位军官还想这么说,但是除了尚未合拢的双眸,伏在另一名军官背上的主君已经昏死过去了。
      *** *** ***
      又是那种该死的鱼腥味,还沉醉在名酒旖旎之气中的凯尔狄感万分扫兴,他烦躁得伸手一档。耳侧响起了女孩子尖利的咒骂声:“你看你干得好事,又是一个碗!”舰队中哪里来的女人了?满心疑问的睁开眼睛,映入他眼帘的是块半新不旧的长方形,几绺退色的流苏挂在那块物体的四周。在大脑空白了几分钟后,凯尔狄意识到这是架式床的顶棚。
      “你醒了吗?少校。”凑到他面前的那个面孔是如此的熟悉,这让禁军少校蹭地一下坐了起来:“雷切尔!”看到长官如此有精神,雷切尔少尉终于可以把心脏重新放回到胸腔里了。
      “这是哪里?你怎么来的?这个女人是谁?”连珠炮似的问题从凯尔狄的口唇中喷涌而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皇帝陛下知道我在这里么?”在凯尔狄心里,雷切尔准是奉命来把他接回去的,这样,他就可以看见皇帝陛下了,那么……他突然意识到雷切尔面带尴尬的看着自己,不但是少尉,连他背后站着的那位陌生女子也好像不是很自在的样子。
      满足他好奇心的是从外面走进来的一名少女,她的肩膀上架着一羽清音信隼,手上端着热腾腾的什么东西:“你可真能睡,一躺下去就是五个月……要不是我姐姐和雷切尔先生回来,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大人物呢。”
      五个月?一脸茫然的凯尔狄把目光转向雷切尔,立即从对方脸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喝了这碗药我们就去见女皇陛下。”雷切尔把药碗递给满脸疑问的长官后,解释了和璇玑同谋的那件事:“后来我们在城外迷了路,结果遇见了亡灵骑士。逃着逃着,就到这里来了。”雷切尔觉得自己是被驱赶而来的,但是幸好女皇登基后,已经没有人过问这件事情了。
      少女肩膀上的信隼烦躁得闪闪翅膀,明亮的眼睛盯着陷入沉默的众人。好像要打破这种近乎窒息的氛围似的,凯尔狄长长出了口气,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得将泛着鱼腥味的液体送进了咽喉。“女皇陛下?为什么是女皇陛下……为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黄金铸就的王玺包裹在暗红色的丝绸里,缀满宝石勋章的绶带仿佛正准备和黑色的军服配成一双,横架在长桌上的刀囊里仍旧是那对嗜血无情的利刃,被撕去大半的航海日记还是无奈地裸露着光秃秃的书脊。一切都跟那时候一模一样,只是端详这一切的眼睛换成了钴蓝色。
      自从按照契约将那具身体送入海洋后,璇玑的心也跟着落入了冰冷的海底。葬礼上的风笛声还在耳边萦绕,甚至连彻骨的冬风也没有放弃纠缠她的骨骼。不但如此,阿尔蒙的办公室在空置了一段时间后,连仅有的活气也消散无踪了。这书房从去年年底起就一直挂着厚重的窗帘,即使是在仆役们悬挂巨幅画像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想到去拉开一丝缝隙。空气里满是灰尘的味道,甚至连身着正装的阿尔蒙也在像框里蒙上了晦暗的气息。也离开了么?黑色的裙裾慢慢拖过积满灰尘的大理石地面,走到门口的璇玑猛地回过身来注视着依然昏暗的房间。那里好像有什么人正在注视着她,如此深情,如此冷冽。
      “陛下,把我叫来有还什么吩咐么?”男仆首领罗尔用谦恭的声音询问帝王,但这次他穿的是普通的礼服而不是宫廷仆役的装束。明天他就要退休了,幸好女皇也没有挽留他。
      “你究竟代表何人?!”厉声喝问的,是戴着小皇冠的女性:“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挥舞着一本薄薄的册子,璇玑忍不住发起抖来:“为什么不把这个秘密藏起来呢?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短暂的沉默后,曾经侍奉过三代君王的老人低声说道:“陛下,不敢面对这个事实么?”
      “什么?”
      “无论您是否愿意面对,但是,”老人抬起头来,望着那双钴蓝色眼睛,当他年少时曾经为这美丽的颜色而陷入崇拜的狂流:“对于身负国家命运的君王来说,爱上您这样伟大的女子,使要拼上性命才行吧……当年我奉皇帝陛下的命令前去监狱探望青天大人,他要我以荣誉起誓保护这半卷航海日记,直到阿尔蒙陛下身后再交出来。”
      “这是我父王的意思?那么所谓黑岛遭遇战的胜利也是他杜撰的咯?”罗尔摇摇头,这个他确实不太清楚。可是另外那些呢?“关于阿尔蒙陛下出身的事情,陛下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残酷的微笑在老人脸上泛起,他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那道伤疤:“您才是他真正的巫女,登基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但是……”但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阿尔蒙最终选择了一名武官的女儿冒充了事。
      “可是……”从沉思里抬起头来的女皇骤然停止了话语,先前站在面前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罗尔先生,你还在么?”
      “他奉命离开了,璇玑。”一名男子在黑暗中说道,随后他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璀璨的钴蓝色眼睛在浓黑的长发映衬下分外醒目:“侍从对不该知道的事情要保持沉默,对不该看到的东西也要装作没有看到,比如说现在。”
      “你?你是谁!”颤抖的声音从璇玑秀美的嘴唇中吐出来,回应她的是那亡灵脸上疼爱的微笑,他还是那么年轻英俊,宛如生前:“我的女儿,你很害怕么?”青天站在璇玑面前,高大地如同黑色的浓雾,浑身散发着那个地下世界特有的阴冷。“这半本日记你准备留着么?璇玑。”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向女子手中的残页,表达了索取的意愿:“你都看完了吧?该还给我了。”
      “父亲大人,”璇玑抬起头,认真地凝望着那俊美的面容:“既然父亲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警告后人呢?如果这样,就不会发生悲剧了吧。”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璇玑还是把残页递了过去,一阵冰凉抚过指尖,她眼睁睁地看着来历不明的蓝色火焰从最低下开始,在分处阴阳两界的父女之间把发黄的日记吞噬了。
      亡灵没有直接回答女儿的问题,他缓缓拂去冥界之火残留的不祥气息,答非所问:“活着真是好啊,璇玑。二十九年前在这个房间里,就在这里,”锃亮的军靴踩了踩地毯中间的花纹,“我听说了你出生的消息,当时怎么都没有想到今日你会成为帝国的女皇呢。美好的未来在等待着你,不要为眼前的事情蒙蔽了视线……”
      “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直在盼望你的出生,那是在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甚至知道你将委身何人的情况下……你可知道,一条生命的诞生是了不起的秘密,他的成长更是被命运之轮牢牢控制着的,可是一旦被人察觉就将夭折……我不想让你夭折,所以我和冥界之主缔结了条约,由我来换你,我的女儿。”
      “不,这不是真的。”已经掌握了统治之力及一切皇家法力的璇玑尽管极力反对,但是超出一般的能力却让她知道青天所言非虚。“父亲不必为了私生女而去牺牲什么?璇玑并不值得殿下这么做!”年轻女皇的表情声音中,都散发着危险的情绪,但亡灵并不为之所动。
      “我认为值得就可以了,并不需要璇玑你的意见!”青天的语气骤然强烈起来,雄性的威势也许正是征服世界的力量所在。但是当这位前摄政王的视线捕捉到璇玑落下的泪水后,他的语调又变得温柔起来:“你是我与你母亲唯一的孩子,虽然是私生女,但是为了让你能够活下去我不惜自裁殉身以平息海王的怒气。”
      “自裁?为什么要这样,尼克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么?”璇玑咀嚼着这句话,眼中的泪水渐渐被怒火烧干了。她无法忍受这种过于直率到冷酷的感情:“刚开始的时候,岚山陛下告诉她已经跟您订下计谋越狱潜逃,带着朦胧希望活了两年后,却听说尸体被发现的消息。那个时候妈妈当场就倒地死去了……”更可怕的想法在璇玑的心里形成,并且迅速地脱口而出:“我明白了!早就听说您是天下闻名的花花公子,对自己庶出的身份更是愤恨不已,既能够逃脱罪责,又顺便羞辱爱戴您的弟弟……看来青天摄政王果然是西大陆最伟大的谋略家之一啊!”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爱您,我的父亲,即使您对我的爱也许是有目的的。这些话,璇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青天皱皱眉头,并没有反对。他没有说明阿尔蒙和自己的关系,或者说是根本想要隐瞒下来吧。“你只要知道我爱你就行了,至于别的,怎么想都没有关系。”包含歉意地挥挥手,好像要打散四周浓重的戾气似的,亡灵借着第一缕晨光的温暖,结束了所有的话:“阿尔蒙让我向你道歉,他不能再陪伴你了。”
      “您说什么?”璇玑急切地追问道:“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陛下,陛下!”侍女的呼唤惊醒了陷入昏睡的女皇,当满室温暖的阳光落入眼底时,璇玑发现自己牢牢攥着镶有画像的黄金吊坠,而这个父亲唯一的遗物至少已经失踪十年了。
      转眼又过了几个月,已经升为禁军总监的凯尔狄少将在青天摄政王的安魂弥撒上见到了从教皇国返回的西大陆女皇。当年轻艳丽的女皇合手祈祷时,一枚醒目的虎目钻石戒指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闪闪发光。这是璇玑继位后,针对大臣们择婿请求给予的最后答复,她当时从宝座上站起来,断然将戒指从中指移到了无名指上,并且郑重宣布:“我已经献身于一名丈夫,那就是翡冷翠。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不能将我与帝国分开。”
      如果不选择配偶就不会有正统的皇家子孙出生;如果没有正统的继承人,门罗家族三百年的统治将落入他人之手……所有的这些疑问都在女皇面无表情的反应下被压制了。如果说起偏执,这位由私生女一 跃成为皇帝的女子比起门罗家族的男人们来说一点都不逊色。虽然宫廷里流传过女皇曾经怀有皇家血脉的传闻,但是有那纤细美好的腰身作证,这样的传闻也只能是传闻而已。
      “希望你们记住这一刻的美好,”把凯尔狄思维从别处拉回来的,是女皇璇玑一世发自内心的祝福:“你们这些满怀感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与那些身处彼岸却依然关爱你们的人,将见证你们一生的爱与幸福。愿诸神保佑门罗,保佑翡冷翠。”宏大的圣歌伴随着鲜花与白鸽,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人都是幸福的。
      太阳光穿过穹顶上的水晶玻璃罩满了帝都大教堂的每一个角落,正如曾经在岚山二世、阿尔蒙一世和女皇璇玑的加冕典礼上那样。而在大海的深处,海王宫殿的巨大珊瑚廊柱间,一尾青年人鱼正在对着水晶棺木里成年男子的遗体发呆。
      “还不喜欢这里么?我的孩子?”这样问话的,是美丽的人鱼公主,她充满母性慈爱的微笑中包含着对独生子的所有宠爱。“还在责怪我么?阿尔蒙,其实青天摄政王并没有跟我发生什么。”卡鲁斯卡娅来到儿子身边,抚摸着水晶棺木冰凉的外壳。“我就是想要留住他的一切,所以用遗体缔造了一个你,希望这能让我感觉好点。你一定觉得我很自私吧,阿尔蒙。”
      “不,我不过是在怀念人间罢了,还有那个……”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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