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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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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宿雪未消,暗香浮动寒梢。
褚嫣坐在扫过雪的玉阶上,百无聊赖地朝着对面的孩童问道:“殿外何人?”
她的语调拉得老长,稚嫩的童音非但没学来半分父皇的威严,反倒是装成熟的故作姿态叫人忍俊不禁。
约莫三四岁的小皇子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只是听话地笨拙跪下,“回三皇姐,我是小煜儿!”
褚嫣扬起小下巴,有模有样,“别叫我、咳,别叫孤三皇姐,孤乃武威圣仁孝庄恭仪女皇!”
小煜儿记不住,但拜得虔诚:“拜见威武……呃,笑笑三皇姐姐!”
褚嫣嫌弃地瞥了眼,正准备说平身,远处却是突然响起“唰”的一声鞭响,她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跑过去查看。
只见二皇子褚懿手执长鞭,另一端被一个胡人着装的女子死死攥住,她的额头在滴血。
“松手!”二皇子十几岁出头,叫喊声有点破锣嗓,“这鞭子是我父皇给我,再不放手我就让父皇砍了你脑袋!”
女子似有迟疑,朝身后看去,她那蜷缩在地上的主子早已吓得面色煞白,不断往后躲着身。
二皇子见她松懈,趁机用力收回了鞭子,满满一抡,空气被鞭挞得震响。
女子闭眼,像要认命直面了这一鞭。
“住手!”褚嫣大声喊话,在这之前黑着手往二皇子膝弯处丢石头。
果然二皇子“哎呦”应声倒地,摔了个狗啃泥,“呸!褚嫣你个讨厌鬼!”
褚嫣:“我要告诉父皇你欺负人!”
二皇子气笑:“孤教训下人,干你何事?!”
其实他还想骂褚嫣是个没娘养的破公主,但他不敢,因为褚嫣很受宠。
褚嫣两只溜圆的大眼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道:“我要告父皇你逃学,还对我无礼!”
二皇子被戳中逃学后,心虚了片刻,他嘴上骂骂咧咧,满脸厌恶又无能狂怒地往地上抽了两鞭子。
褚嫣再度叉腰哼声,二皇子这才愤愤离开。
被救的两人比她高出几个头,男子如释重负地冲她笑,“多谢这位小贵人,臣感激不尽!”
褚嫣小嘴一撇,偷瞄了眼那被她救了仍面色淡淡的女子,不知怎么突然上来了倔劲儿,“孤是武威圣仁孝庄恭仪女皇!你们何人?还不快来拜见!”
“……”两人互相对视,明白不得不跟这小孩玩下去。
女子依旧冷着张脸,但下一秒身姿轻盈,已然来到了褚嫣面前。
褚嫣被身量很高的女子埋在身影里,她没抬头看人,但暗自吞了吞口水,又默念两遍她自封的厉害死了的威名。
“奴婢季夏灼,拜见女皇陛下!”
突然离得极近,褚嫣女子屏住呼吸。
原来这个女子看起来也没比自己大多少,清冷的声音脆生生的凉薄,额间的血已经凝固,沉稳漠然的双眼深不见底,似乎没有痛觉一样。
一向养尊处优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褚嫣呼吸一滞,脑袋晕乎乎的竟像是往日偷喝了父皇的佳酿。
男子有点紧张,见褚嫣不说话,还以为又惹了人,连忙行礼,“臣程子文拜见武威圣仁孝庄恭仪女皇陛下!”
“咳,那个,平身吧,”想到盯了人半天,褚嫣耳尖微红,大度地摆手,“本公主大概猜到了,你们就是梁国来客吧?那位程世子?”
程子文点头笑得勉强,心说这小姑娘玩心重但人还挺聪敏,他说白了不过是战事原因当“质子”罢了,哪里敢以宾客自居。
褚嫣大尾巴狼似的昂头道:“京城我和我父皇说了算!你们以后跟着我就不会再惹到那种烦人精,好了,随本公主去那边玩吧。”
被遗忘的小煜儿还流着鼻涕老实跪着,可怜巴巴地等皇姐的命令才起身,又回到他额娘的寝宫带来好些糕点。
几人一同在梅园赏雪饮茶,碎雪淡远山,一捧热茶氤氲,在这肃肃四方天、朝堂诡谲心难辨的皇城,姑且算得上极好的人间佳境。
褚嫣:“季夏灼是吧?还没取字?本公主见你忠勇无畏,赐你表字‘兰若’可好?头上的伤一会儿找太医给你瞧瞧。”
季夏灼行了礼,自来齐国后如霜的寒眸第一次柔和。
她竟还记得。
自己和程子文一个质子一个质子的奴仆,来到这就是给人出气的,而褚嫣生得金枝玉叶,非但出手相救,居然还对他们以礼相待,可真是难得。
想到这儿,季夏灼抬眸正视褚嫣,褚嫣也刚好在抱着同情的目光偷看。
刹那间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清瘦的季夏灼尚未完全褪去年少的稚气,但那种利刃般极锋利的凉薄已然初见雏形。自她幼时起,便有人或当面或背地说她凉薄得像个白眼狼。
北风撞落梅树的积雪。
那一瞬间,褚嫣觉得她像极了薄薄的雪片,带着凉凉的梅香。
虽然第一眼见时,小雪片确实吓到她了,但三公主褚嫣必不能承认的!
她霸气发号施令道:“明日来我府上。陪我玩!”
紧接着,不等人应后,她猛然想起要给父皇请安,一声“先告辞”便火急火燎地跑了。
程子文对季夏灼:“明日登门拜访,替我给小公主备份厚礼。”
季夏灼诚实道,“三日后便是齐国万寿节,贺礼……”
程子文捂脸:“我知道了别说了,把我随身带的那副棋送了吧。”
梁王本就没给他带什么贵重东西,加之程子文之前屡被找茬,大多被用来赔罪,照他的话说,就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交的保护费。
如今愈发困窘,还得给齐国皇帝当寿礼,褚嫣作为皇女级别的当真送不了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程子文抬头试探:“……要不,你给她当俩月侍卫?”
季夏灼:“……”婉拒。
次日,季夏灼跟着程子文带着一份礼物和一份预备礼物,正式来到公主府拜访。
三公主府看着气派华美,但进来亲身观摩才能由衷发觉——
这里实在太空了。
小褚嫣看着是个骄纵的性子,本以为她指不定得有多少下人锦衣玉食地伺候着,没想到除了奶娘李嬷嬷,竟再没几个新鲜面孔。
季夏灼随口问了一句,褚嫣竟是出乎意料地回答她“下人少点省钱”。
下棋的时候,季夏灼不在,程子文笑着打趣道:“把夏灼赠与你可好?”
褚嫣撇了撇嘴,只收下了那副并不贵重的五子棋,道:“我不是麻烦精,才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
其实她有点心动,但内心深处并不想让季夏灼当她的下人。
尽管不知为何。
程子文垂眼按下一颗棋子,声音轻柔温和,“殿下娇贵,如何使唤人都是应该的。”
褚嫣哈哈大笑,哼声道:“孤现在是公主只是暂时的,来日孤还要当女皇呢!”
程子文愣了愣,“这皇帝之位,女子如何能做得?”
“迂腐!”
褚嫣笑起来两眼弯弯,也不在乎输赢,一把白子撒落棋盘,“——不下了,走,咱们去院子里看兰若练剑!”
程子文忙不迭快走两步跟上。
虽是乍暖还寒之时,但季夏灼衣着单薄轻便,提起一柄几十来斤的重剑独自挥舞。
“好!”褚嫣专门着人在外面搬了小桌,边观赏边往嘴里丢花生豆,偶尔还不嫌尴尬地独自叫好,真是把人当街头卖艺的了。
褚嫣发问,“对了,你们大梁不是重男轻女,兰若这剑法是跟谁学的?”
程子文:“我问过,她说是父母。”
褚嫣:“她父母是做什么的?”
程子文面露迟疑:“作……古。”
褚嫣瞪大眼。
程子文连忙解释:“是她自己这么说的!我猜她早年应当不会太如意,既然她不想提及我也没再问过。其实我也没想到父王会把我们俩打法过来,临走时他都没来看我一眼,我俩也算同病相怜了。”
褚嫣踮着脚安慰地拍拍他,“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虽然没了母妃但还有个父皇,以后我父皇就是你父皇——你的小侍卫也同样是我的!”
要是一个再大点儿的皇子说这番话,程子文必然要汗流浃背、动辄下跪了,但褚嫣稚嫩却信誓旦旦的脸只让人心里暖暖的。
褚嫣:“对了,伯安兄可会诗三百?”
“?”
再早慧伶俐的小孩儿也脱不了这个年纪的玩性,褚嫣尤其如此,程子文还沉浸在暗自感动中,就任她摆布着陪玩。
“兰若快过来帮忙!”褚嫣小手拢在嘴边,兴冲冲地大喊大叫。
季夏灼方才刺出一剑,这一回头差点闪了腰。
只见小公主脑袋上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快床单大的厚红绸布盖上了——肯定了是避了下人自己找的。
她自己说是扮新娘子的红盖头,但这么大块够盖一马车的小娘子了。
季夏灼面无表情,俯视几乎全身钻进红布里还在笑嘻嘻扑腾的小姑娘,知道自己是要帮忙当驸马后,拔腿就要回去继续抗剑。
红绸下的小手忙抓住她的衣角,两只水灵灵的杏眼清澈如朝露,“兰若,跟我玩会儿嘛~这次我当新娘,下次就轮到你啦——”
世子猛一呛咳。
季夏灼不说话,只是眸中有了些许波动,大概是无语了。
褚嫣也不明白她到底答不答应,赶忙挣扎,“兰若!你到底答不答应嘛~我看不见了!”
艳红的一团不安分地摆动,看着笨笨呆呆的。
“噗呲。”
小团子挣扎地更激烈了,气鼓鼓地说:“季兰若!你是不是笑了?我都听到了,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嘘!”季夏灼一手拢住小姑娘的后脑勺让人安分下来,“拜堂。”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褚嫣计谋得逞,开心得不得了。
尽管她们现在不过是懵懂荒唐年,这过家家的小把戏也被她认作算是成过亲了。
所谓好事成双,两日后,便迎来了齐国皇帝的寿辰。
因而小公主一大早便要入宫,很遗憾没能睡到中午,早上用膳时筷子毫无征兆地断成两截,彩云大惊失色地跪下来。
褚嫣倒不太信什么吉兆凶兆的,她想得豁达,那个好看的冷脸小侍卫才给她成亲冲了喜,能有什么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