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无声》彰凝

12、白祈（4）

　　你不要走远，我不需要你的寻找，你等着我就好了，听话。

　　这句话，白祈记在心底很多年，从不违抗。

　　然而，他此时穿梭在机场的熙攘里，这句话竟随着身侧的清风渐渐飘散。

　　他要去找他，哪怕是要动摇这句话的重要性，他也无怨无悔。

　　他好想他，亦如那一年的又一个雨夜。

　　章皓说过，晚上8点会来看他。

　　他从7点半开始，抱膝蹲在地上，不厌其烦地望着秒针走过30圈。

　　时间一到，他立马起身，不是去门口张望，而是跑着出去，顺着蜿蜒的路去迎接章皓。

　　只要一想到，章皓也正在这条路上赶路，白祈会觉得，黑夜并不可怕。

　　他是他的光，只要自己跑到他的面前，那整个世界都亮了，多好。

　　但是。

　　心心念念的人迟迟没出现，脚下的路仿若没了尽头。

　　打在身上的雨水，冰冷又沉重，白祈的脚步慢慢艰难了起来。

　　距离稍远，章皓揉了揉眼睛，让司机开车过去。

　　看到的，不是流浪漂泊的小狗崽，当真是他近来最心爱的玩具。

　　章皓扯掉领结，脱掉外套搭在手臂上，等不及司机绕过来给他开车，他就冲下车，跑进了雨幕里。

　　白祈听见身后传来密实的脚步声，根本不敢回头看，只想加快步子，想要重新跑起来。

　　章皓哪里走过这种泥泞的路，鞋底滑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登时就怒了：“你给我站住！跑什么跑！”

　　是谁？

　　傻傻的白祈，虽然在第一时刻就认出了他的声音，但他觉得不太对，章皓应该出现在路的前面，而不是他的身后。

　　不对不对。

　　想要快点跑起来的意识，还在继续往前，但脚下的动作不仅快不起来，反倒更慢了。

　　他的身体，其实也已经早记住了他的声音，乖乖听话照做，是极其自然的一件事。

　　他实在太廋弱了，章皓只是揪住他的领子，就给人拽到了眼前来。

　　白祈还未看清来人，就被遮盖下来的外套，挡去了大半的视线。

　　司机抱着一柄伞，立在车旁，不敢靠近过去，定睛看着那边，两小孩的脑袋，挨在一起，撑起那件昂贵的衣服。

　　有些心疼，淋了那么多雨水的衣裳，还能要么。

　　小孩之间的乐趣，大人真的很难懂。

　　章皓俯身，竟然还是碰不到，他只好再低下头，终于，贴上了白白祈凉丝丝的额头。

　　他真的好小一个，章皓心想，仅仅给他买新衣裳，还远远不够，他还要把营养的食物放到他的面前才行。

　　他可不想，一直到两人长大，他都要这般低着头看他，明明他才是年纪小的那一个。

　　但其实他不知道的是，白祈是踮起脚尖的。

　　章皓送给他的新鞋子，他舍不得穿，若是被他弄脏了一点半点，他会心疼的直不起腰来。

　　所以，他今天穿着的，还是好心邻居给他的鞋子。

　　鞋子偏大，不合脚。

　　白祈踮起脚尖时，鞋跟根本立不起来，倒是他一双脚跟露在了外面。

　　这一幕，章皓还没看见，要不然他肯定会揪住白祈的脸蛋，吼他：“我给你买的鞋子哪去了！”

　　其实啊，即便他后来看见了，他也只是在心里这般大吼，面上多心疼，白祈是看不出来的，毕竟他从小就傻乎乎的。

　　白祈听不见雨声，只能听到章皓奔跑过后的喘息声。

　　这样的焦急，他也从来没有在自己父母身上感受过。

　　白祈抬眸想要看他。

　　章皓却低垂着目光，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用额头撞了撞他，才直起身问道：“不在家里等我，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你忘了！我说过我今天要来找你的！”

　　白祈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都是被章皓给吼的。

　　章皓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说话啊，笨死了。”

　　白祈垂在身侧的一双小手，握紧了拳头，眼泪可以融化在雨水里，但他不能张嘴就是哭泣。

　　瞧他那样，章皓又狠狠瞪了一眼，然后他命令道：“手抬起来，顶着。”

　　白祈立马举起手臂，撑起他的外套。

　　章皓收回手，把挂在脖子上的奖牌取下来，给白祈戴上。

　　趁着他没有看着自己的间隙，白祈终于攒够了力量：“我没有忘，时间一到，我就跑到路上想要接你。”

　　章皓又调整了一下奖牌的位置，定睛看了看，觉得合适了，才悠悠直起身，继续垂眸瞪着他：“怎么，非得要给你点东西表示一下，你才说好听的给我啊。”

　　闻言，白祈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小手一点点靠近，等快要碰到了，又立马收回去，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章皓。

　　这样的东西，很重很重，像一座山压在了他的身上。

　　章皓看他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寻思着，他刚才的玩笑话，他是半点也不懂。

　　算了，不与他计较了，章皓转身，在白祈面前蹲下：“上来，快点。”

　　白祈直接吓退了小半步。

　　章皓回头，皱眉警告他。

　　然而，白祈又退了小半步，小声道：“……我自己能走。”

　　他那点小心思，章皓并不觉得难猜：“一点都不脏，快点上来。”

　　白祈一下咬住嘴巴，瘦弱的肩膀颤抖了起来。

　　雨水全被章皓的外套挡在外面，所以，此时白祈脸上的泪水，很明显。

　　话到嘴边，章皓全咽了回去，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也随着他后退了两步，重新半蹲到他的面前以后，他才轻声道:“听话。”

　　白祈看到他肩头上的雨滴，才有所动摇，他小心地趴到他的背上，然后立马调整外套，把他的双肩遮的严严实实的。

　　白祈这才发现，他的外套很大很大，真可以当作他们两人的雨伞了。

　　然而下一秒，啪嗒两声，让伞下的世界，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白祈只觉得什么东西，从脚背上滑落了下去，他下意识地勾了勾脚趾，才隐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啪嗒两声，一前一后，全部落在章皓的心里，他的眸光闪了闪。

　　一双洁白的脚丫子，在他眼前晃啊晃。

　　傻小孩长这么大，都是穿着不合脚的鞋子过来的么……

　　“抓紧了。”

　　听到命令，白祈立马照做。

　　章皓感受到他紧张兮兮的，则立马蹲下身，快速将他的鞋子捡起来，然后稳稳地直起身，迈步往前走。

　　白祈欲言又止，无声的急切，全部倾诉在章皓的耳边。

　　章皓知道他为何紧张，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只听他加重了语气，又命令道：“好好趴在背上，别动。”

　　白祈耸拉着肩膀，对自己失望极了，他不停地想象着刚才的画面，肯定是他背着他刚站起身的时候，鞋子顺着脚背滑掉了……

　　背上重量还是很轻，章皓不语，回头眼神警告。

　　白祈这才停止了思考，立马乖乖趴下去，脸颊贴着他的背脊，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他悄悄抬起目光，看着章皓后脑上的头发，还有耳朵尖。

　　盆浴，章皓从来没有体会过，望着袅袅热气，他却打了个寒颤，他是排斥的。

　　但看着那小身影来来回回跑几趟，一会儿清洗那个五颜六色的大盆，一会儿又拎着热水冷水倒进去，他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提出要洗澡的人是他自己。

　　特别是，白祈弄好一切，那种扬起脑袋眼巴巴看着他的样子，真戳人。

　　章皓眼一闭心一横，脱！

　　白祈立马闭上眼睛，背过身去。

　　他这小动作，给章皓看笑了，一扫刚刚的排斥感。

　　章皓伸手到盆里，打湿手指，而后悄悄来到白祈身后，濡湿的手指点在他露在外面的后颈上。

　　白祈耸肩，快速缩起脖子。

　　章皓动作不停，开始在他身上乱点。

　　白祈根本防不胜防，最后怎么被提溜起来放在盆里的他都没整明白。

　　最后，啥盆浴啊，两小孩跟在浅水边似的，玩疯了。

　　温水冷却以前，章皓问白祈：“回来路上的话，还记得吗？”

　　白祈点头：“记得！”

　　“那你以后要怎么做？”

　　“我不会走远，也不去找你，我等着你就好了。”

　　话落，白祈心底喃喃道：我会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