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八零年代搞文创》边水月

15、故事

　　喧哗声在人群中蔓延。

　　挤在车间门口的工人们不约而同、热火朝天地聊起这个叫柏杨的人，很快传播到趴在窗外刚刚赶来的吃瓜人耳中。

　　看来柏杨在景城印刷厂很出名，堪称印刷厂顶流。

　　厂长对此人也略有耳闻，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柏杨呢？”

　　“这个时间肯定在家睡大觉！”

　　车间主任喊道：“赶紧去叫他过来！”

　　“我去我去！”很快有人自告奋勇，高高举起右手左右晃动后，便奋力挤出人群，往住宿区跑去。

　　慕星小心翼翼捏着这张纸，满心满眼都是它。

　　如果她所料没错的话，这种纸一定可以成为华国文具界的招牌，跟樱花国的“岛山纸”比也丝毫不逊色。

　　不过，还需要一些测试。

　　“厂长，我可以······”慕星激动抬眸，还未说出要求，便被厂长眼神示意。

　　慕星顺着厂长的视线看过去，老师傅正抱着胳膊，眼睛冒火，不满地瞪视着她。

　　“抱歉抱歉，让您久等了。”慕星大步流星走过去，将手中的纸样递给老师傅，赔笑道。

　　老师傅冷哼一声，拿到纸张后，绷着脸，一言不发开始打样。

　　慕星好奇在旁观看。

　　虽然没有计算机辅助，但这个时候的印刷机已经接近后世的复印打印机，老师傅将原版画纸放进电子分色扫描机，然后在机器上按了几个键，接着机器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一张A3大的铜版纸从中一寸寸吐出，落到托盘上。

　　“这可是全自动的，”老师傅得意地拿起成品，“瞅瞅，咋样？”

　　印刷出来的成品没有手绘画的冲击力强，不过绚丽的色彩、浓郁的画风已表现出九成。

　　“不错，色差不大。”慕星满意颔首，其实心还放在勾了她魂的纸上。

　　老师傅对她不以为然的态度很不满，嘟囔道：“印刷机都会有色差的，就算你去外国佬那里，也不可能百分百还原出来，而且我提前调整了参数，只有轻微的差别，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我又没说不行，您老劈头盖脸就说了我一顿。”慕星冤枉道。

　　她被老师傅念叨得头大，转向厂长道：“这效果很好，您这边是不是要商量一下，如果可以，我就在这里下单，但是必须快点给我答复噢。”

　　老师傅抢先道：“我先说好，我投赞成票。”

　　慕星惊讶地看了老师傅一眼，随即呱唧呱唧鼓掌。

　　老师傅扭头不理人，继续手中的打样工作。

　　“您能不能帮我把所有的画都打样出来啊，”慕星凑过去悄悄说，“因为这些画的风格都不同，我想选出最适合它们的材质。”

　　“你倒是会蹬鼻子上脸。”老师傅瞥向她，又冷哼一声，不过在慕星的努力央求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一沓画纸，沉甸甸的，大概有30张。

　　慕星欢呼一声，用尽浑身解数说老师傅好话。

　　一旁的厂长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人家已经确定下单，自己再搞不动厂里的老老少少，那不是把脸丢到地上让人随便踩么。

　　车间里挤满了人，相当闷热，渐渐有汗臭味飘散蔓延，已经有人烦躁怒骂起来。

　　厂长怕这群人激动起来误伤机器，吩咐姗姗来迟的助理，“你去播音室，把所有人都叫到大广场。”

　　厂长话音刚落，反对方领导便愤愤道：“就这么点小事，至于兴师动众的，就算叫来了又有什么用。”

　　“主要方向还是要靠我们把控，我觉得科长及科长以上职务，一票应抵工人50票。”又有人说。

　　“说的是，他们大部分只有小学学历，不懂得从全局考虑问题，印刷厂的未来不能由工人们做决定。”有人赞同。

　　“他们虽然不懂这些复杂的东西，但我相信他们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工人的票数当然跟我们拥有同等效力。”厂长严肃道，“国家都在改革，我们何必固步自封，不论你们有何种想法，这次真正到了紧要关头，这场投票必须要由景城印刷厂全体人员公平公正投出来。”

　　说完，厂长转头看向慕星。

　　慕星读懂了厂长的意思，连忙摆手，“我就不去凑热闹啦。”

　　这是景城印刷厂的事，她一个外人去干嘛。

　　厂长听罢什么也没说，抬脚往车间外走，拥挤的人群瞬间分出一条道路。

　　等人渐渐减少，刚才还显得拥挤狭小的车间变得宽阔空旷起来。

　　慕星看着仍在忙活打样不为所动的老师傅，好奇问：“师傅，您怎么不去？”

　　“我不是说过投赞成票了。”老师傅目光幽深，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车间，叹息道：“希望印刷厂能挺过这一关。”

　　空气中的油墨味逐渐变重。

　　慕星坐在旁边印刷机的底座边上，百无聊赖，问道：“您很担心吗？”

　　老师傅轻轻抚摸着手下的印刷机，像是摸着一个新生的孩子，答非所问道：“我见过比它老得多的印刷机，不，那不能称之为机器，我们要一张张手动印刷，一整天下来，胳膊都是酸的，当时谁能想到印刷厂走过了风风雨雨50多年。”

　　50多年，景城第一印刷厂也是50多年，是有什么联系么？

　　慕星好奇问：“您能讲讲这个印刷厂的事吗？”

　　“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不喜欢听。”老师傅苦笑一声。

　　“我喜欢！”慕星扬声道：“我最喜欢听这个了。”

　　老师傅笑了笑，一时不知道从哪说起。

　　他陷入了回忆，语气沧桑而又充满温情：“我进厂子时才13岁，当时到处在打仗，爹娘都死了，活不下去，是沈厂长将我们这些孤儿安顿在印刷厂。”

　　“我不识字，但学东西很快，油印半天就上手了，带我的是一位20多岁的青年，他说我很聪明，不应该浪费天分，于是每天下班教我认字，两个月我就把报纸上的字认得大差不差，那时才知道我正在印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慕星问。

　　“全是打鬼子的战报，还有牺牲的军人名字，青年告诉我，这家印刷厂就是为了这个成立的。”

　　慕星道：“但这些情报不是普通人能搜集到的吧。”

　　老师傅眯起眼睛，“沈厂长可不是普通人，他爹可是打鬼子的司令，但是他自幼身体不好，不能上战场，好在脑筋灵活，靠经商赚了不少钱，当时景城有一半产业都是他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

　　“但我知道，他把大部分家产都捐给了打鬼子的队伍，这还是带我的青年告诉我的。”

　　老师傅目光悲痛，“可惜，沈老板在建国后没几年就因病去世。当时，印刷厂已经公私合营，上面派下来一个转业军人当厂长，据说立过功的，从那以后，沈家基本不管事，厂子在新厂长的带领下发展越来越好，还上过报纸，被大领导夸了呢！”

　　“直到66年，厂子被人举报搞资本主义，被迫整顿，沈厂长的后代被下放农场，新厂长引咎辞职，工厂里的人全都成了无头苍蝇，就在那时，革委会的领导说是有一个什么任务，让印刷厂的生产主任带一半工人去某个地方秘密执行。”

　　“谁知道，那个狗屁生产主任突然变成了印刷厂的厂长，我们当然不同意，那人根本不是什么好鸟，他当了厂长，我们日子可就难过了！而且哪有生产主任直接当厂长的，摆明了有猫腻！”

　　“就那么闹了两年，嘿人家直接建个新厂，很多人都跟着走了，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留了下来，没了厂长，我们也照样干！”

　　慕星插话：“那个新厂就是景城第一印刷厂？”

　　“狗屁第一！我们都不认！”老师傅呸了一声，“那个生产主任是革委会领导的小舅子，人家早就打算好了，都是阴谋诡计！一群小偷！”

　　“后来怎么样了？”慕星追问。

　　“一直没厂长也不是个事，上头就派了郝厂长下来，就是你见的那个，耳根子忒软，好说话得很，要我说，就不是个干厂长的料，”老师傅叹了口气，“不过人挺好，绞尽脑汁想办法拉单子，可惜干不过人家有后台的，就这么被人家压一头，现在连一单都接不到。”

　　慕星皱眉：“那他们就没被清算么？”

　　“清算什么？！”老师傅吹胡子瞪眼，“翻来覆去查了整整两天，人家清清白白，手续什么的齐全得很！一个好好当着厂长，一个调到外省当省长去了！”

　　慕星拳头硬了。

　　老师傅叹息道：“小丫头，你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希望厂子一直活下去了么？就为了争那一口气！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大家都不甘心。”

　　慕星：“那您不怕我是骗子？”

　　“怕啊，”老师傅微微闭上眼睛，继而睁开认真注视慕星，语气意味深长，“但你那双眼睛跟沈厂长很像，很像，只要见过沈厂长的人，都会愿意相信你吧。”

　　慕星沉默，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好无聊的故事啊。”
　　突然，车间里传来另一个陌生慵懒的声音。

　　慕星闻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眉头霎时皱了起来。

　　一个穿着背心短裤，脚上趿拉着拖鞋的邋遢男人靠在墙边，正张大嘴打着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