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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革新 ...

  •   嘉和二十五年春,户部完成了重新清查人口、丈量土地的浩大工程。节后第一次朝会上,高志新手执写满注解的朝笏,如实陈奏重要数据。
      杨淑听完皱起眉头,“较太祖建国初期,大户人家的土地亩数翻了几倍,寻常农户的土地越来越少了。”此乃意料之中的结果,百年间,经多次土地兼并,富者越富,贫者越贫,只是她没预见贫富差距竟到了如此悬殊的地步。
      “殿下明鉴。”苏旭出列补充道:“土地分布格局既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继续沿用惯例,按户缴税,虽有上中下三等之分,然而以上等户所持土地亩数之众,赋税仅较下等户略高不足三成,且上等户多为达官显贵、豪商巨贾,多的是门路,免除各项赋税,长此以往,必将激化社会矛盾。”
      一石激起千层浪。
      “苏侍郎,这是在含沙射影、意有所指啊?忘了自己也是飞黄腾达的正三品堂上官?”
      苏旭不卑不亢地回应:“苏某出身布衣,蒙圣上和殿下器重,官至户部侍郎,食君之禄,承君之恩,岂能尸位素餐、祸国殃民?”
      方才还急红眼的大臣讪讪道:“苏侍郎言重了吧?”
      “举国财税的大头落在最穷苦的黎民百姓身上,成千上万的贫民惨遭层层剥削,甚至丢了性命,而圣上和殿下逐渐丧失民心,危机四伏,诸位大臣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在苏某直言正谏时,仍在盘算个人得失,难道不是忝居高位、欺君误国吗?”
      一众权臣被当庭驳斥得面色发白,无不佝偻着背,不敢面对御座上喜怒难辨的杨淑,而苏旭腰板挺拔,目视前方,正如一把锋利的剑,刚正不阿地立于朝堂之中。
      此次朝会前,杨淑曾问他:“不怕来日后悔吗?”历朝各代的变法,无不面临新旧势力博弈,或成功,或失败,发起者往往都落不了好下场。
      苏旭摇头,“公主巾帼不让须眉,铤而走险,挑起遍地沉疴的江山社稷,为博一条不用任人宰割、逆来顺受的生路。初见时,公主赠臣八字:‘以笔为剑、以墨作锋’。臣本寒门子弟,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愿作公主手中的利剑,为天下苍生谋一条不被奸人鱼肉、颐指气使的生路。”
      言辞坦荡,神色坚定,当真是朗月清风,一如初见。

      杨淑见群臣被苏旭铿锵有力的反问震慑得顿口无言、噤若寒蝉,适时发声:“按户缴税,沿用至今,百弊丛生,依苏爱卿之见,当如何拨乱反正?”
      苏旭直言不讳:“回殿下,依臣拙见,目前户等仅有上中下三等之分,继续细化增加级别,制定对应标准,再重新界定每户人家的户等,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然而,制定标准、界定户等,耗时费力,且难以一劳永逸,不如改为按亩缴税,超过各地户均亩数的田地需按更高的税率征税,如此一来,不仅便于造册统计,还能遏制土地兼并的乱象。”

      新政的律令随春意盎然的东风畅达九州大地的每个角落,稳固的阶级利益逐渐瓦解,巴蜀一带河川的坚冰也开始破裂。
      铁骑营比预期更早地收到了第一批军需补给。裴裕着手布置围城战略,一反他速战速决的常态,采取围而不攻、以逸待劳的策略。
      他在给杨淑的军书中写道:殿下所言极是,欲速则不达。北蛮受我军四方围困,弹尽粮绝,人心惶惶,内部出现不同声音。主战的首领于格尔恐遭控制,二王子布勒派使者敬献美人珠宝,提出和谈。请求朝廷旨意。
      杨淑反复品读,想象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服软的表情,心里乐不可支。
      可惜太短了。
      好在还有一封信,和裴裕的言简意赅不同,孙邈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北蛮求和的前因后果,充分发挥了眼线的作用。
      杨淑起初看得饶有兴味,如何排兵布阵、安营扎寨等等,后来内容慢慢变了味儿——北蛮圣女长相明艳,身材火辣,前凸后翘,半露不露地隐在轻盈的薄纱中,令人浮想联翩。
      杨淑低头瞄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胸脯,颇有些不是滋味。
      侍女丹霞在边上瞧见她的神色变化,心下了然,“殿下,何必介怀?小侯爷非贪图美色的肤浅之徒,再者北蛮妖女,庸脂俗粉,定入不了他的眼。”
      反过来,却不一定了。
      孙邈在信中提到裴裕见北蛮圣女等人衣不蔽体,冻得瑟瑟发抖,命后勤给她们分发了棉衣,并明令禁止将士对她们无礼动粗。
      杨淑捏皱了信纸,“英雄救美,最能撩拨芳心,王勉那些民间段子不都这么编的?”
      丹霞笑道:“殿下忘记您赠予小侯爷的鬼面了吗?单凭那副青面獠牙足以让蛮女退避三舍了。”

      玉门关城外十里处,军帐内,灯火通明,孙邈正为裴裕的旧伤上药。
      前几天反常地下了雨,阴湿寒冷的天气让裴裕经年累月的旧伤隐隐作痛,他闷不吭声,照样起早贪黑,训练士卒,却没逃过孙邈的观察。一次射箭动作示范,拉弓时牵扯到右肩的刀伤,之后他走路摆臂的姿态便不大自然。
      孙邈强硬地给他做了检查,郑重其事地说:“将军这几年劳损太过,眼下,仗着年轻力壮,能够强撑,但若不好生休养,待岁数上来,可得吃足苦头。”
      裴裕不以为意,对孙邈的理疗方案十分欠奉,不是忘了喝补汤,便是忘了涂药膏。
      孙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监督,“殿下不忍看将军为边关战事殚精竭力最终折了自己的健康,又因政务缠身、难以离京,才托孙某跟随将军左右、代为照看,将军难道要辜负殿下的一片好意吗?”
      孙邈说得声泪俱下,裴裕竟真地听进去了,配合度和积极性明显变高,果然早该搬出殿下这尊大佛的。
      不过,裴裕还是会在他施针上药的时候,分心处理军务,比如眼下,他正在拆封朝廷的急递。
      孙邈好奇道:“朝廷会同意议和吗?”
      “若是那位,得知北蛮送了数十名美人过来,其中还有王族的圣女,恐怕是会色令智昏,放虎归山。”裴裕不屑地说:“我祖父本可歼灭北蛮,先帝却同意北蛮的谈和请求,条件是献出传闻中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北蛮圣女,这算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毕竟此前北蛮最狂妄猖獗的时候,也向我朝提出了和亲的要求。先帝原计划假意谈和,待北蛮圣女出嫁后,再剿灭其剩余的再生力量,因此一直没正式下旨让我祖父退兵,奈何北蛮圣女确实是国色天香,先帝耳根又软,圣女几滴泪,便让他松了金口,功败垂成。之后的事实证明,北蛮人就像野草,若不斩尽杀绝,几年后必将卷土重来。”
      “哎,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孙邈抒发完感想,便遭到了裴裕的白眼,孙邈读懂了他的眼神:什么英雄分明是狗熊,遂对自己的感想做了一些修正:“实在是北蛮妖女段数太高,惯会那些勾魂摄魄的伎俩,就连将军您也着了道。”
      裴裕疑惑:“我着了什么道?”
      孙邈“嗐”了一声,“让不近女色的鬼面将军都懂得怜香惜玉了,可不是着了迷魂道?”
      裴裕:“……”真是冤得有口难辩。
      他看到北蛮圣女在气温尚未回暖的冷天穿着讨男人欢心的薄纱,颤栗不已,确实生起了几分怜惜,但那份怜惜更多的是源于杨淑,倘若形势反转、情况对调,被推出来的牺牲品八成是大梁公主。
      他想保护公主。而后来他发现,公主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小时候追着他跑的公主惹人爱怜。逐渐成长强大,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公主更令他动容。
      这样的公主定然不会让众将士的鲜血和汗水付诸东流,不会让他的斗志和期望化为乌有,诏书铺陈开来,旨意一目了然——诸位将士奋战到底,毕其功于一役!
      裴裕握着诏书的手微微颤抖,拆开的信封中突然掉落了一张小纸条。裴裕眼疾手快地接住。
      孙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手比方才抖得更加厉害,暗忖自己这晚该不会帮他扎错穴位了吧!
      裴裕良久才平复激动的心情。
      还在上学堂的时候,他和公主没少趁夫子不注意,互传纸条。
      早已自立自强的公主难得流露出天真烂漫的一面。
      不知捎了什么悄悄话。
      裴裕以手做遮挡,隔开孙邈好奇的视线,摊平纸条,独自阅览——
      不许取下鬼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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