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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灵堂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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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没有想过再次踏入天波杨府竟会是此等光景,或者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赵书颖深知杨家忠勇,从两狼山一战杨家儿郎战死,佘太君率女将出征她便知这是杨家的宿命。
可无人知她心底藏匿了不可言说的恐惧。
杨家本就是宋臣,为国捐躯乃是杨家的无上荣耀,应当应分。
可唯独一人,她不想她为了赵氏皇族的江山受一丝一毫的伤痛。
但,如今她夫君死了……
她想必是极难过的……
赵书颖莲步轻移走进天波府的大门,身姿如柳枝般柔韧曼妙,却又不失皇家七公主的贵气,如同窗前柳,本就该让人抬头仰望。
这条路许久不走她却也还记得清,无需侍女在前引路,自己便来至在了天波楼前。
二层高楼上缟素十丈垂地,未曾入内便听的内里哭声哀恸,纸钱焚烧的白烟飘出。
赵书颖心底忐忑不安。
她不知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是何等光景,不知她如今可还是当年容颜,更不知她心中可会记得与自己多年前的几分情意。
七公主自小娇贵,但凡所求,无有不得。
可单单这一人,她求而不得,念念不忘。
娇贵如她,也会为之心慌意乱。
身为公主即便心下不定也需喜怒不形于色,万不能失了皇家威严。
赵书颖眉眼低垂,眼底覆上漠然……
我——是公主。
心里这么想着。
而十几年前,她便是这么说的。
今时不同往日了。
“皇兄听闻杨将军殉国,悲痛万分,本想亲自前来吊唁,奈何龙体微恙,便由书颖代为前来。”
赵书颖走进去直对着上位的老太君表述来意,刻意压抑着目光不曾细细打量这屋内每一个人。
她的心此刻复杂痛苦,却无法诉说出口。
这一屋子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虽是臣子,在她心里却也是特殊的,宗保是她年幼的晚伴,柴郡主是她姑姑,而她怀揣着那样不耻的念头,实在无颜面对这些人。
俏丽的眉眼不经意间扫过那一个个素白的人影。
只见她们一个个都哭红了眼,满面哀戚,以袖拭泪。
都不是她……
失落间松了口气。
还好都不是她。
可随即心又飘忽起来。
那她呢,又在何处……
赵书颖慢慢坐下,强打精神与老太君寒暄,多年不见倒是有许多话讲,老太君的目光凌厉更甚当年,她不敢流露一丝反常的情绪。
不多时,门外走进来一个憔悴的人影,赵书颖眼睫轻颤,心蓦然漏了一拍。
目光停留在那人身上移不开眼。
只见她一身素白丧服,仍是高挑瘦削的身姿,只是不见意气昂扬,垂着头,背驼了,腰也弯了几分。
细看去那双杏眸失了神采,眼角添了几根细纹。
赵书颖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她。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明明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她不好。
看的出来的,她一点都不好。
赵书颖觉得心底酸楚。
她还记得当年她是那样的明媚动人,一笑便惊艳了她的岁月。
堂堂皇室公主也会动真心。
可如今,就在眼前,她却似乎没能认出她,只是垂眼走到老太君面前回话。
“奶奶,已经把太子送走了。”
佘太君应了一声,随即望着穆桂英道“桂英哪,你看这是谁。”
穆桂英朝一旁看去,看清的那一瞬,瞳孔一震。
赵书颖见了她的震惊,轻扯了下唇角。
原她心里也是记得的……
她不曾开口。
她和穆桂英之间,她从不是先开口的那个。
总是先听穆桂英故作谦恭却一脸轻佻的喊上一句公主后,她再把头高高扬起。
这次也不例外。
她看着眼前人惊讶的轻轻唤出一声”公主?”
语气带着试探。
赵书颖微微颔首。
当年自己衮衣绣裳,华冠丽服。
如今自己一身素白道袍。
和她身上的丧服倒也相称……
只是赵书颖等了片刻,却始终不见眼前人再说什么,她细看过去。
穆桂英已不是十几年前的穆桂英了……
已不再会调戏一般的喊完公主后又说些不正经的俏皮话。
赵书颖忽然明白,她们之间已隔山海,早已不再是知己。
强忍着眼眶的酸意起身与佘太君告辞,这一遭,她终究是要带着失望离开的。
余光里,原本机灵的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她不禁心里暗道,真笨。
或许这辈子你都不会懂本公主的心意了。
出了灵堂,赵书颖快步走着,贴身侍女落在了后面。
她暗自抬手拭泪,害怕被人看到如此失态的一面。
可泪却是止不住的流。
她深吸着气,想平缓情绪,可脑海里都是方才的那一眼。
“公主,你怎么哭了?”
赵书颖被吓的朝左闪了一步,往右看去,正是追上来的穆桂英。
她按耐住本欲发作的羞恼,冷冷的瞧着眼前人。
“本公主与杨将军年少时常一同玩耍,如今见此不由得伤情,物是人非。”
穆桂英没有接话,只是跟在赵书颖身后。
“公主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尚可。”赵书颖答。
“公主此次回京何时返程?”
“问道不拘所在,公主府一样可以修道。”
言下之意便是不走了。
穆桂英听了笑笑“留下的好,白云观清苦,公主都瘦了。”
瘦了……
赵书颖颓然一笑,三十余岁的人即便清粥素菜腰身也比不得十八的姑娘纤细,她瘦怎是因道观清苦,分明是因思念成疾。
“穆……”又是一句穆姑娘卡在嘴边,赵书颖觉得自己当真是话也不会说了,她与杨宗保成亲多年,不可唤姑娘了。
可若唤她杨夫人,赵书颖叫不出口。
喊她穆夫人,赵书颖也叫不出口。
她黯然,本该熟稔却又生分的唤她“桂英,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穆桂英站在原地看着赵书颖远去的背影,心底异样,似乎是冰天雪地里她躯体被冻的僵硬麻木,却在峰回路转时寻到温泉。
公主,你为何躲我……
一躲便是十三年不见。
她慢慢走回灵堂,偌大的奠字让她恍惚。
她与杨宗保相识是在穆柯寨外的山花烂漫里,那么俊俏的少年郎,耿直且羞涩,一逗他便羞红了脸。
她从不愿做宋朝的臣,可为了杨家她做了十几年。
到头来仍是落得个生死两隔的下场。
杨家满门忠烈,鸟尽弓藏,火塘寨隐姓埋名十三载。若不是文广不知天高地厚捧回帅印,她倒想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
她本就是一个潇洒安逸的人,名利于她如浮云,若可以她情愿自己这一身本事永无用处。
如今却是不可了。
国仇家恨,她必要让西夏狗贼血债血偿,宋朝重文抑武,朝廷里无人比得过杨家,皇帝定会让杨家出兵。
穆桂英转身回了房内取出刀剑擦拭。
文广见了急声道“娘,孩儿也要去!”
穆桂英眸内一丝寒光闪过“不许!”
杨文广性子随了杨宗保,扭头气冲冲的回去收拾自己的甲胄,他年纪虽小,可将门子弟总有建立功勋杀敌报仇的渴望,即便穆桂英不许他去,他自己也一定会去。
果不其然,到了夜里,吕相与仁宗来了杨府。
穆桂英听见声响,也悄悄来了灵堂,深夜里月光无比寒凉,仁宗坐在灵堂上,穆桂英觉得自己冷却的血液再次沸腾。
皇帝!
快让姑奶奶去给你收复失地!
快让姑奶奶去灭了这群西夏狗!
皇帝和宰相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佘太君默默配合着这出闹剧。
皇帝道“朕不愿求和,可实在是朝中无将可用。”
佘太君道“杨家女将不让须眉。”
“有将无帅,朕实在苦恼。”
“佘赛花愿意挂帅。”
“好!有爱卿此言,朕安心。”
一旁的王大人极力劝阻。
“七娘八妹已老,穆桂英破天门阵也是十五年前,她们都不中用了。”
穆桂英冷眼看着这个贪生怕死的狗官,七娘八妹已走到他身边,一人捏住了王大人一条胳膊。
“不中用了?”
七娘八妹的手劲大,捏的王大人觉得自己骨头要碎了。
穆桂英走到王大人面前,笑的不怀好意“桂英本是山匪,性情粗鄙,睚眦必报,对付敌人再合适不过。”
王大人咽了口唾沫,他自不敢与穆桂英为敌,急忙躲到了吕夷简身后。
“她们都是女子,上了战场我们大宋是要被人耻笑的。”
穆桂英不屑道“既是如此,不如王大人带兵征讨西夏,让贼人看看我大宋男儿的魄力?”
王大人连连摆手“老夫是文臣,不是武将。”
穆桂英神色漠然“既是文臣,不通战事,便不要指手画脚。圣上英明自有定夺,以圣上真龙天子的魄力,出兵征讨,任用女子良将有何不妥,若无包容女子之心反而一味贬低,偏偏自己还无才无能的才是大宋的害虫!”
一番话说的王大人脸色发青。
“你!你!好你个刁钻妇人!”
“穆桂英的确是妇人,却比不得王大人刁钻,论打仗谁人比得过我穆桂英,我年仅十九岁先帝便敢封我为帅,如今正值盛年却被王大人辱骂不中用,王大人扫的可不仅仅是桂英的颜面。”
王大人这才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不敢多言,急忙陪着笑脸“杨夫人说的哪里的话,本官只是怕夫人为宗保将军伤心,受不得劳累,并无它意。”
穆桂英却不打算放过他“王大人多虑了,有心思不若放在正事上,少为朝廷堆积烂账!”
吕夷简见此大喜过望。
“穆将军实属忠臣良将,有穆将军此等能人,不愁西夏不平,陛下不如即刻下旨命杨家发兵。”
仁宗适时道“圣旨明日一早便到,诸位爱卿早做准备。”
还是吕夷简懂他的心思,再看王辉这个丢人现眼的狗东西,仁宗不满了哼了声便准备摆驾回宫。
离开之际却听见一少年朗声道“陛下留步,文广有意做先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