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教于乐穿越系统》鹊知林

5、朱庇特之心（二）

　　江铎方才身处三十六层，彼时所见与此刻众生，又是两番光景。

　　就像生满凤眼莲的水域一般，只见碧叶接天、秾芳靡艳，不知根深土朽、鱼烂河决。

　　原来摩天大楼生根于这样的土地。锋锐楼宇和污浊暗巷之间泾渭分明，合金建筑挡去天边光亮，霓虹灯牌不屑驻扎于此，永夜之名，不过如是。

　　黑暗包裹的并非蛇鼠而是人的躯壳。奄奄一息的身体干瘪得像被大楼抽尽了血，换来的金钱依旧负担不起一只手的义肢。若搭上居所的价格，倒可以换来一剂药物，于美梦中无知无觉地走向死亡。

　　江铎面如土色立在活死人堆里，周围众人灰败脸色带着幸福的笑，仿佛信众谛听神谕之后陷入永久的睡眠。两面墙壁满是涂鸦，几周之后将被酸雨冲刷殆尽，为后来者留出空间，周而复始，寿命永恒。

　　她压抑逃之夭夭的冲动，细细辨认斑驳重叠的涂鸦。多数是充满个人情绪的呓语，少数像特地留下的遗书。一句句看过，终有一条随她所想，提到了那个名字：

　　“命运皆是朱庇特之心的安排。毋需机械改造，神将指引你前往永生。”

　　果然这是新神的名字。江铎若有所思：“托尼。”

　　“我在。”

　　“帮我读出墙上的文字，我看不清。”

　　“很抱歉，您的智脑型号过于老旧，我无法为您阅读。是否更换智脑？最近的智能设备店在……”

　　“暂不。”江铎的思路得到验证，她迈开脚步向外走去。

　　R074-铎，也就是山鬣，作为机械修理员却不肯更换智脑，是因为新智脑将会阻碍她的工作。老旧的智脑只能监听，她与原象的会面尚能使用纸面交流。至于出门前的天气提醒，则缘于江铎触碰了智能门锁，后者必定归属于官方智能网络。

　　自己的栖身处日夜不休地播放着广告，若想安静思考，只能另寻佳处。江铎灵光一现，从手环调出地图，果然找到了R074的机械维修店。

　　她通过智脑叫得一辆飞车，向目的地赶去。

　　********

　　经过虹膜识别，维修店的大门徐徐升起。屋内陈设如她所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没有广告屏无时无刻地消耗她的精力，江铎恢复冷静，拖出椅子坐到柜台后，抬眼环顾四周。

　　一叠书吸引了她的注意。电子书在江铎的时代已经屡见不鲜，能在这个赛博世界以实体形式存在的内容必有奥妙。待她一本本看去，却全部都是机械理论工具书。她不以为意，取出一本，逐页浏览起来。

　　每十页普通内容之间夹着一页神话历史，讲述着朱庇特之心的起源。

　　神生下了太多男儿。朱庇特便是其中之一。

　　朱庇特联合兄弟弑母上位，又将神的天下分出海底和冥界交给兄弟，以平其叛乱之心。作为篡位的男神，牠无时无刻不被焦虑的烈火熬煎。牠不能生育，便竭力据女人为己有，可执生之力无法掠夺，再多婴孩都填不平牠的欲壑。

　　执生不得，转而执死。朱庇特大开杀戒，无法创生的焦虑在掠夺创生结果和杀生的循环中得到缓解，牠由此得到一批信徒。

　　牠们为相同的缺陷和焦虑所苦，夜夜悲鸣，日日祈祷，夜以继日，永不停歇。

　　于是宗教诞生。

　　这是独属于牠们的宗教，然而牠们唯在这件事上毫不吝啬，迫不及待地把成果灌进每一个女人的脑海。

　　书页的叙述跳过一大段，但江铎能完美地衔接起来。朱庇特或曾式微，但世界从不缺少新的主神。不同的教徒会为各自的主打得不可开交，但相同的内核又使他们血脉相连。

　　她低头继续阅读，这段历史以摘录别书的方式结尾：“神躯难续，信者永存。旧历2215年，新神降生。幸得神谕，谨录神名：朱庇特之心。是为新历元年。”

　　“您有客人来访！”托尼愉快的声音响彻房间。

　　江铎迅速放回书册，支起手肘面向大门。

　　女人在门前停下，收起防雨装置方迈步进屋。她神色仓促，双手托起一座金属雕像摆上柜台。大概是什么损坏的纪念品吧，江铎想，却听雕像传出清晰的男音：“苏珊说她的手臂不太灵便，帮她修好，随你开价。”

　　她抬头看向苏珊：“你留下吧。”

　　对方点点头，伸手在雕像身后点按几下，随后将其收回口袋。

　　“什么问题？”惜字如金是避免暴露的最佳方式，江铎决定维持人设。

　　“左手完成动作非常不流畅……我的手臂内部好像有什么异物。”她求助似的看过来。

　　江铎循声望去，女人的双臂在手肘处肤色迥异，两条小臂的皮肤平滑如镜，隐隐泛着银色的金属光泽。一双合金义肢，江铎想，它们的力量一定非比寻常。她无端想起借助机械手套拧断少男脖颈的夏蒂侦探。

　　在她的注视下，女人双手交叉相互操作，转眼间义肢的内部就展露出来。即使作为外行的江铎都能看出闪亮的零件啮合完美，称得上状态极佳。

　　苏珊想让她看什么呢？

　　江铎认真对比左右两臂的异同，终于发现左边的插槽多出一块毫不起眼的蓝色芯片。

　　方才找到神话历史之前，江铎被迫浏览了不少机械修理技巧。无心插柳柳成荫，此刻她伸手握住苏珊的左臂，咔哒一声便拆卸下来。

　　她快步走回柜台，简单抛下两字：“等着。”

　　苏珊顺从地坐在长凳上，从智脑调出一本书，并不知道看起来沉默又可靠的少年躲在柜台之后，翻书翻得满头大汗。

　　江铎仿佛回到初中政治开卷考试的时光。终于她停下动作，目光定格。加粗标题“记忆芯片的输入和读取”下方，彩色插图画得与苏珊的芯片一模一样。

　　********

　　苏珊敲着代码的双手又一次痉挛起来。她摇摇头，稍稍活动手腕，重新摸向键盘。即使勤勉杰出、洁身自好，依然无法在衣食住行之外负担起一场腱鞘炎手术。

　　如果神明突然出现，用确凿无疑的证据证明你受教育的费用拜牠之赐，表示欣赏你的才华和能力，答应为你更换一双比血肉凡躯坚实百倍的手，你从此不仅可以继续心爱的工作，还再不用为生计忧愁——“我不需要付出什么吗？”

　　神说只要一件报酬。

　　苏珊没有永夜之地的记忆，只记得有一天她从吵闹的房间醒来，机械妈妈宣布她们都是被神明选中的孩子。她照神的旨意，在机械妈妈的怀中长大便奔向校园。她的成绩出奇地好，在毕业仪式里，抽到自己的命签。

　　她在一格一格密密匝匝的电子监狱里蹉跎岁月，自疑被神抛弃，直到神明再度降临。

　　那是个雨夜，在银川区中心大楼的最顶层，她初次见到富人。相见的第二面她已有一月身孕，第三面她用这双赛博格的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她以为不过是同归于尽，哪知惜命的富人早有意识备份。她因着腹中胎儿也逃得一死，终日被囚于富人名下的房间。

　　富人的意识被存于何处？

　　她走进房间，嗡鸣的人声停顿一瞬，旋即重新响起。

　　他的意识被复制千千万万份，注入了房间里每件物品。

　　它们说：“神永远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