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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莓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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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和地上相比,冥土是要落伍得太多,过时的鞍垫,磨损的棋盘,等待有谁来重塑其容颜的女妖雕像。一切都太旧了,旧得叫人困倦,这就是为什么女人喜欢重新把毛料再投入纺织机,男人要从木头里拔出费力敲进去的钉子,让今日有别于昨日,是一种良好且显得徒劳无功的生活态度。
好在这残旧世界还在源源不断地让人适应新的生活,在长达五个月的灰雾季节潜移默化的熏陶之下,那丝丝缕缕的阴沉浸染在升腾起来的绿烟之中,一股又一股的绿雾被风挑出,纵横出了轻柔如缎的绿幕,这时候人们就该知道,绿雾季到来了。
河的水位开始暴涨,一夜之间,野草以席卷的姿态占领了大地,连那些黑荆棘都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外墙的野蔷薇和爬山虎家族日渐昌盛,时不时的,人能闻到浓烈的、有些致人眩晕的花香。
绿雾季节刚开始那几天,大家才走上正轨的生活就被形形色色的意外打打了个措手不及。首先是莓蛙——另一种动植物,长在草莓花上,幼年时期,它的花萼会分泌花粉,却完全是出于捕猎性质的,等吃饱喝足后,草莓花会闭合,开始孕育果实,成熟期,果实脱落,成为到处乱跳的草莓蛙,它们会开始互相繁衍,产下的卵就成为了种子,草莓蛙本身嘛——则会到处撒野,整个田野间都能听见它的鸣叫,搅得人昏头昏脑,不堪其扰,还很容易在路上不小心将其踩个稀巴烂,黏黏糊糊的,走起路来都不自在了。
“注意,草莓蛙和树莓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植物,树莓蛙,我们有时候也会叫它覆盆子蛙,生长于灌木上,需要授粉且终生挂果,味道也不一样……作为食材,我们通常选择树莓蛙会更加——”
路过的法尔法代瞥了它一眼,生生让鹅怪刹住了他的做饭小讲堂。
“——不过要清静的话,就得减少这些家伙多到夸张的数量……反正第二年它们也还会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做个陷阱吧!雌草莓蛙需要温暖湿润,营养丰富的地方产卵,所以最好去挖点淤泥,再弄点肥料——这个词是这么说的吧?——放进陷阱笼里就能抓到一些,有了雌性,雄草莓蛙就更好捕获了,一只就能吸引来一片!”
“那怎么分雌雄呢?”有人问:“这些家伙压根就长得大差不差嘛!”
“你咬一口就知道了!俗话说,雄蛙能酸得你直打颤,雌蛙能甜到你眼睛得痉挛症!”
傍晚,男女老少都聚在他们认为呆得最舒适的地方,垫着灯芯草,一边望向灰绿色的原野,一边拣着盆里那一只只莓蛙,咬一口后腿,尝尝是酸是甜。木匠恩斯特还在打梯子的空隙里帮忙做了个带活门板的陷阱,正如鹅怪所言,仅两天的时间里,就有数千只草莓蛙被捕获,酸的全部拿去饲养在植物园里的凤仙夜莺去了,甜的榨成了一桶桶草莓毒汁。
“草莓蛙在活着的时候会在体内分泌一种对抗性粘液来中合体内的毒液,所以可以活吃,一旦死去就不行了,而且光吃的话,过多还会导致脱水,唉,还是树莓蛙更好,还能酿酒呢。”
“那您为什么还要吩咐他们把草莓蛙榨汁?”助手艾丹问。
“当然是为了看看实验能不能找到调和的办法,再考虑做成菜啦!”爱瑟尔举了一下手,欢快地回答。
艾丹看看鹅怪,又看看朋友爱瑟尔,他很难表达一些反对意见,考虑到现在他们现在食用的东西大多数是基于安瑟瑞努斯异想天开的实验——他只保证美味和吃了不会出大问题,其他的副作用?那算个什么事啊!
法尔法代则命人去刨了这附近所有草莓花的根,这实在是太吵了。
还没等人松一口气呢,一直以来与人们相安无事的河水又开始腾涌,好像想热闹一下似的,河水的轮廓被不再囿于两岸之间,那狭窄的身躯日渐肥胖起来、强壮起来。瘦弱的河流不复存在了,水蔓延开来。
城堡建在高地,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农田就危险了——在大家伙儿冲出去抢手麦子的时候,连法尔法代都忍不住捏了把冷汗:要是之前不走那一趟,带回来植物羊的血液,圭多就没办法做一份还算勉强够用的生长剂(用有限的材料稀释出能用且量大的补剂,圭多说,下次再有这种事还请您考虑别人),结合那些杂七杂八的厨余垃圾,生生提高了麦子近百分之二十的产量和百分之十五的增长速度,几乎赶在暴雨前后成熟,还留下了叫人抢收的时间。
简直差点白给。
但一同被种下的土豆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好在姑且抢救回来一部分,现在正堆在贮藏室里。法尔法代下楼的时候,正巧看见人们准备去给木头换位置。没错,一部分砍下来的木材是放在回廊里,另一些更巨大,由四五人合力所伐并搬运回来的木头都搁在中庭或者外边,他们要把木头抬到不容易积水的地方,那黑雨撕开衣物,滋滋啃噬着人的皮表,水会像淤积在泥洼里那样,在皮肤中筑出一个个疱疹,又痛又痒,可衣服还能缝,伤口还会好,活总不可能不干吧?他们努力了太久,功亏一篑的恐惧实在是太令人在意,抱着这样心态的人们都默默付出了行动,法尔法代打了个响指,一本名册就这样落到了他的手中。
这也算得上是他的日常之一了。他让维拉杜安传唤那些最莽撞、最固执、也是最收不住蛮劲——这里指的是心灵的蛮劲,总有那么一类人,不论是做事还是生活,都一股子拼命的架势——他让那些人先退下来休息,他看得到,这些家伙的状态实在太差了。
“蓓拉、普勒迪西、卡帕莱,还有卢兰尼和露西,这几个人先架回来。”
“遵从您的吩咐,殿下。”
“还有索尔多恩……这家伙状态最差,优先把他带回来。”
没过多久,他点名的大部分人就统统被赶到了廊檐下,领主正等在其中一根柱子边上,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漠不关心,但深深蹙起的眉头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他让回来的人先喝一口热茶,去去口里的金属味儿——翻涌的腥气有的被咽了下去,有的则跟着热茶一起吐到了地上。之后,法尔法代才着手拔除那些扭动着往人体最深处钻的病疫,雷声像突然掉下来似的,上一道闪电才疾行而过,下一道亮光却已然照亮了他红色的眼眸,在雷电明暗交界的节奏中,他口吻冷冽:“——所以,索尔多恩到底去哪了?”
“他们说,从今天早上起,就没有人见过他。”
维拉杜安神情凝重,他在来回转悠的过程中,身上的简易铠甲已经被蚀出了洞。
漆黑的、痴愚的、荒谬的大雨我行我素地飘摇,滴答滴答,依旧忠实地充当着沉闷黑云的发音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