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拉克海上的涟漪》容疏狂

1、第 1 章

　　二月的漳州还有一种阴冷的感觉，一头寸头已经霜染半数银丝的邓建如叹了口气，正了正衣领，这才走进漳州市公安局的办公楼。身为省厅的二级警监，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难处理的情况了。
　　他打量着审讯室内坐着的被审讯对象，与众不同的是，里面的年轻人，也穿着一身警服。邓建如一线出身，观察了会儿人，就选好了审讯的思路。
　　没再多犹豫，邓建如走进了审讯室，坐在了年轻警察对面。“元续，2023年2月11日晚上十一点，你在做什么？”
　　被审的年轻警察，元续，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场审讯，他神色自若，态度坦然，“根据上级指示，实施对嫌疑人的抓捕行动。”
　　“抓捕行动？”邓警官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原本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躺在停尸间里，你对此有什么解释？”
　　元续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是我晚到了一步，等我上天台的时候，嫌疑人已经坠楼了。”
　　与此同时，警局的其他隔间内，关队、老罗等警察都在接受着相似的审讯。每个审讯人脸上都带着严肃，因为他们要面对都是自己的同事。
　　邓警官倾身向前，想要打破眼前人那层轻松的外壳，他锐利的目光盯着元续，“可是有人举报，说你们有意造成了嫌疑人死亡。”
　　“有意？如果是有意，我应该崩了他！”元续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警官，您知道这人到底有多恶劣吗？”
　　元续的语气依然轻松，但邓建如注意到，他刚才无意识用大拇指握了下食指，这让邓建如找到了抓手，心情也不再急躁，摆出了一副听故事的架势。
　　“不如你给我讲讲？”

　　一年半前，2021年9月4日，漳州市龙海区区分局。
　　福建的夏天总是很漫长，各地都已经入秋了，漳州的空气却还是带着几分粘腻。但这种沉闷的感觉直到元续走进办公室，好像就被化解了几分。他穿了件白T恤和天蓝的牛仔裤，干净又清爽，不像是来报道的新人，倒像是还没毕业的学生，很难想象这样的他在省厅也是参与过要案的人。
　　元续和到场的几人打了声招呼，介绍了下自己的名字，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报道就赶上了出要案，急事从权，还没办完手续，他就被抓壮丁到会议室参会了。
　　在场的另外几人，刑侦支队的几个人已经熬了几天，听说今天难得有新人报道，他们还是极尽所能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比如老罗，他用清水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权当洗过脸了。
　　“都精神点！”
　　刑侦支队的大队长关振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几个人都坐直了身体。
　　关振霆在整个福建省的刑侦界素有威名，从警近二十年，年轻时曾在追凶中被犯人削掉一块头皮，但依然狂奔三公里制服了犯人，一战成名，年纪渐长，还还保持着钢铁作息，几次调岗机会都被他拒绝了，始终在一线呆着。
　　关振霆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张新面孔，应该就是从内蒙古省厅刚新调来的警员元续，据说成绩还不错。关振霆点头示意了一下就收回了视线，没有特别和他打招呼。
　　警局就是这样，不会准备没什么特别的欢迎仪式，大家在一起办两次案子就熟悉了，有经验还是装大头蒜，一试便知。
　　这个元续，自称是太想看海，所以从内蒙调来了漳州，正逢正逢龙海区新合并了一个辖区有些缺人手。原本应该从下属的县局调人，这样也会更熟悉本地情况，但最后还是选了元续。可他这种借口，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不是真的，不过关队现在不想深究。
　　“老罗给新人讲讲，案子什么情况了。”
　　关振霆边说就边走到桌子的最远端坐下。
　　被点到的老罗也没多和元续说什么，女儿进入青春期后，他就尤其讨厌这些长得人模狗样的小伙，总觉得每个人都居心叵测。
　　“被害人是淮山县的初中女生，14岁。”老罗说着切换了一下幻灯片，一张稚嫩的脸映照在投影仪上，大而明亮的眼睛，正看着镜头微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脖子上还戴着一串彩色珠子的项链。
　　看着女孩，老罗又想女儿了，他调整了一下，继续说道，“毕莹莹，今年上初二，6月23号晚上妈妈发现回家晚了，找了一晚上没找人，马上就到派出所报案了，派出所怀疑是拐卖，沿着失踪前后的位置找了一圈，实在没找到人，只能先上到团圆里了。”
　　老罗又切了一张幻灯片。
　　“9月3号，有人在甘泉河边发现了一具女尸，经过家属确认，是毕莹莹。”
　　陈法医接着讲了起来，“死者被锁在一个行李箱中，打开后身体呈蜷缩状，双手被一条红领巾绑住，高度腐烂，推测死亡时间在四天前。死亡原因为窒息死亡。”
　　幻灯片上显示出女尸脖颈上的勒痕，以及她手腕、脚踝上一些陈旧伤痕。
　　“犯人应该是想要抛尸，但随着尸体泡水肿胀，行李箱从水面浮了起来，最后被人发现。”陈法医继续解释到。
　　“这么说她被拐走后，又被关押了一段时间？”有人问道。
　　“是的，她的胃中还有没消化完的食物，从残渣中分析她死亡前吃过馒头，酱菜。分量不多。她的手腕上有一些伤痕，是死亡前造成的，应该是长期被绑住了手脚。”
　　“同时，她的□□有撕裂伤，应该是被绑架期间，遭受了多次□□。”
　　虽然预料到了，但在场的人还是一阵沉默。
　　“技侦呢？”关队询问老罗。
　　“技术那边仔细勘察了，行李箱和小孩身上都被擦过了，找不到DNA样本，衣服也都被脱掉了，河边足迹混乱，没有提取到有用的脚印。目前还在对河岸上下游做进一步侦查。”
　　老罗说完，另一个警员补充道，“淮山县地处上游，凶手很可能在上游抛尸，尸体顺着流水到下游才被人发现，河岸附近没有监控，我们也在向两岸上下游调取监控排查。”
　　“红领巾上检查出来什么了吗？”
　　“没有，是一条新的红领巾，化纤质地，同样没有检测出指纹。奇怪的是毕莹莹已经上初中了，应该不会系红领巾，所以推测是凶手后买来的。因为红领巾比较新，所以也请当地派出所协查，看看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员去购买红领巾。”
　　“什么叫可疑的人，这样查就是白费功夫。”老罗抱怨了一句。
　　关队看了眼角落里的元续，“元续，你说说。”
　　众人看向元续，警察当久了，目光都会变得很锐利，这么多人一起看过来，普通人总会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不过元续面上倒是镇定自若。
　　“现在是暑假吧，毕莹莹失踪前都见过谁？”
　　老罗心里腹诽，但对待案子细致到位，这些基础信息他们走访时肯定都注意过，“她和几个同学去游泳馆玩，结束以后没和她们一起吃饭，说要自己回家，然后就不见了。”
　　“派出所为什么判断是拐卖不是绑架？”
　　“一来是毕家没有收到勒索电话，二来是他们家条件比较一般，爸爸跑长途的，妈妈在饭店做厨师。毕莹莹走失前身上并无太多财物，所以派出所判断不是绑架案。”
　　老罗犹豫了一下。
　　元续不解地看着他。
　　“这也是我们后来问出来的，派出所有个小交警之前见过毕莹莹，说她虽然上初中了，但个子矮小，他以前在路边见过她一次，还以为她是走失儿童，还想帮她回家，后来闹了个乌龙，所以对这女孩印象很深。”
　　老罗翻到后面的一张全身的尸检照片。
　　“14岁女孩平均身高160厘米左右，但毕莹莹只有一米三，如果不知情，把她当成六七岁女童也不为过，所以派出所怀疑是拐卖。”
　　关队点了点头，能注意到身高，进而判断拐卖，派出所其实没有延误找人时间。
　　“毕莹莹平时会和她们一起吃饭吗？”
　　“基本不会，因为她妈妈就在后厨工作，平时基本都去蹭饭吃，很少和她们一起吃饭，所以她说要先回家，大家都以为毕莹莹是要去找她妈妈吃饭了，不好意思说。”
　　“她们在游泳馆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人吗？”
　　“这个我们也问过了，当天游泳馆人不多，我们也都走访了一圈，没有异常。”
　　“游泳馆的监控可以拍到她们离开的画面，证明另外几个小孩没有说谎。”老罗继续补充道，“技侦调了从游泳馆到毕母饭店沿线的监控。”
　　老罗播放了一段路边的监控，还能看到小女孩站在南北向的十字路口的路边等绿灯，在过马路后，朝着西北方向走去，随后就没有了人影。
　　“她离开的方向是哪里？”
　　“有一片城隍庙，然后就是后山了。”
　　“她往那边走干什么？”
　　“不知道，城隍庙没有监控，淮山县的监控也不多，如果不是大路上，基本只能靠店家或者居民小区自己装的监控了。”
　　“毕莹莹她父母也不知道孩子去那儿做什么，他们其实平时不怎么接送小孩，毕竟都上初中了，毕莹莹平时又很乖巧，基本放学就直接来饭店吃饭，或者回家，不怎么去外面玩，所以她父母在孩子没按时回家以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人了。”
　　在场又是一阵沉默，按照一般绑架案或者杀人案，他们这几天的工作不仅高效，也没有失误，要是在漳州，怎么也该有些眉目了，谁让天网系统覆盖了漳州重点公共区域，现在破案，尤其是找人，第一要务就是查监控。可这淮山县，太落后了，监控覆盖率很低，想要找人，还是要靠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