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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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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季驰下楼丢垃圾。拉开门,就看见李恪言坐在门口。
小孩奔波一天精力不足,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几件旧衣服,厚厚地垫在屁股下面。他头斜靠在墙壁上,仰面睡着了。左手攥着拳放在身侧,右手虚掩在小肚上。就算睡觉时嘴巴也是闭着的,没有这个年纪小孩奇形怪状的睡相。鸦黑的眼睫浓密地垂在眼皮上,声控灯没开,楼道里一片漆黑,季驰家里泄出来的微光扫过李恪言的半边身子。
他看上去那么小、那么乖,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巴巴地守在门外,等着心软的人把他捡回家。
季驰愣了一秒,随即恢复表情,关上门跨过李恪言,趿着拖鞋下楼了。
李恪言本就睡不安稳,被季驰不加掩饰的下楼声吵醒,愣着神看季驰走远。他不敢追上去,只好坐在原地惴惴不安地发呆。
季驰木着脸看见李恪言还坐在这里,丝毫没有挪窝的架势。小孩见他来了,愣愣地抬起脸,扑闪着的眼睛望着他。季驰凝聚起一股气,自小腹直窜上胸膛,后涌上喉间,大吼一句:“滚!”
顶灯应声而亮,季驰撒完这股色厉内荏的火,就不再看一眼,连甩上两道门,把李恪言害怕又期盼的视线隔绝在外。
李恪言无处可去,他下午回去拿了几件旧衣服后,房东就声势浩大地带了几个人把这间屋子里里外外地扫了一遍,说是死过人的屋子不吉利,他不想沾上这股晦气。后面又把李恪言丢了出去,他没钱,阿姐死了后这个房子他不能再住下去。一个小孩怎么在无亲无故的城市里生活下去,不在房东的考量范围之内。
被季驰吼了一道,他倒没有感到委屈,但难过和失落在所难免。季驰不让他睡在门外,他只好踩着拖鞋,一步一步极轻地下了楼。
他没吃晚饭,被房东赶出来前急急忙忙地把家里剩着的零钱都拿走了。买了两个包子,回到筒子楼一楼的楼道,顺着墙根坐了下来。手中握着凉了的包子,食不知味地吃完了。
接下来的几天,季驰早出晚归,就为了多赚点学费。许是李恪言害怕他,他再没看见李恪言。
雨季降临了这片南方小城,暴雨倾盆而至,打在筒子楼上的铁皮屋檐,啪嗒啪嗒,吵得人不能睡个好觉。水汽包裹着灰尘,黏在人的皮肤上,让人浑身都不舒爽。
一楼楼道里,这里的声控灯坏了,瞧着黑黢黢的,又狭小又昏暗。
尽管是下午,但因为暴雨,乌云将天色掩得难见其光,哪里都是灰蒙蒙的。潘成成闪进楼道里,他没带伞,疾跑着冲进筒子楼,身上的衣服也还是遭了殃,拇指大的水迹斑斑点点地映在上面。
他停在楼道里,幅度极大地拍掉身上的水珠。蓦然,乌黑的角落里传出了一阵窸窸索索的声响。潘成成好奇地走近一看,是一团衣服,鼓鼓囊囊的,貌似底下还藏了东西。
他粗大的手指揭开那片衣角,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借着门外一点昏暗的光,他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暴雨没能驱散焦躁的暑气,反倒是让空气变得更闷了。又因为在室内,李恪言能感受到灌着水汽的空气犹如千斤重的大铁块,沉重地压在他身上,让他的肺有些喘不过气来。
潘成成吐出一句我草,随即打量起这个小不点。他知道这个筒子楼里有对没爸没妈的姐弟,听他妈讲前段时间姐姐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他还曾疑惑过弟弟跑哪去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李恪言攥紧了手中的衣袖,绷着下颚,如警惕的小狼一般凝视着潘成成。仿佛只要潘成成稍有动作,下一秒他就可以扑上去殊死搏斗。
潘成成摸着下巴看了几秒,就转身上了楼。他抬着脚步来到季驰家门口,手掌大力地拍打外面的铁门,嘴里大声嚷嚷:“阿驰——季驰!开门!”
季驰正卧在床上补觉,昨晚他上午才回来,现在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他满身戾气地爬起来,扒开里面的木门,咣当一声放潘成成进来。
他顶着个炸毛的头发,趿着拖鞋把自己摔到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继续睡。
潘成成抽过小塑料椅,坐下去的时候塑料椅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五马分尸。可怜小胖哥那么大的屁股,竟然要蜗居在这一小小的凳子上,简直天理难容。
潘成成下了班就来季驰家,他手脚笨重地脱下湿透了的短袖,光着个大膀子,两个颇具风韵的胸垂下来,千层塔似的肥肉堆叠在腰间。
“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看见楼道里有个小屁孩,好像是那两姐弟,姐姐死了的那个。”
季驰假寐闭上的眼遽然睁开,里面困意全无。潘成成见他面色古怪,问:“咋了?”
季驰却没说话,又躺尸一样地躺会沙发,“没事。找我什么事。”
潘成成粗短的手拍上大腿,悬在空中的肥肉海浪似的晃了晃,“嗐,我妈今天发工资,买了点好菜喊你去吃,去不去,有红烧肉呢。”他朝季驰努了努头,眼睛里的光如有实质。
潘成成是和他一片筒子楼长大的小毛孩,就住他家楼上。小时候季驰没人管,他妈跑了,便宜爹也不上心。虚长他两岁的潘成成从小有一颗做大哥充威风的心,挺起那时还不丰满的胸膛,做出一副超人样子邀请季驰上他家吃饭。
季驰断断续续地去过几次,不常去。死要面子大概是刻进了他的基因里,有时候宁愿饿肚子也不愿天天上人家家里蹭饭。况且住在这片的人一个赛一个的穷,天天多他这么一个外人张嘴吃饭,也遭不住。
季驰心里装着事,想也不想地拒绝潘成成:“不去。”
潘成成知道他的德行,装出一副颇为惊讶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那行,那我把你那份吃了啊。”
接着又东扯西扯的闲聊了几句,潘成成就脚底生风地飞回了自己家中,与红烧肉团圆了。季驰在沙发上又瘫了几分钟,夏天暑气难当,再加上下雨,平常就作威作福的蚊子此刻倾巢出动,成群结队地在这片空间打转。季驰本就心烦,蚊子在他耳边嗡嗡嗡地叫个不停,最后他紧皱着眉头,抄上钥匙,把大门摔了个震天响出门去了。
他两步一个台阶大步走下楼梯,浑身戾气地走到一楼楼道,并没有见到潘成成说的人。只剩下一摞脏兮兮的衣服,还是前几天季驰在家门口见到的那堆,一模一样。因为下雨,地板墙壁都是水汽,被男孩留下的衣服染上潮气,发出阵阵霉味。
没见到人,季驰看了一眼外面瓢泼的大雨就回过目光,臭着张脸回去了。
......
李恪言窝在角落里被潘成成发现,随后就听见楼上巨大的拍门声和“阿驰”的叫喊声。
原来那个哥哥的朋友会叫他阿驰,李恪言嗫嚅着嘴唇,如珍宝一般含在嘴巴里,两个字像是发烫一般在他的舌尖上滚了又滚,最后他才敢无声地念了一遍。
楼道外大雨倾盆,天色黯淡,豆大的雨珠打在屋檐上,啪嗒啪嗒。路边缝隙里长出来的野草被大雨压弯了腰,却好像还是不肯服输,新绿的颜色是这昏天黑地的世界里唯一的一抹明亮。
他没有表,不知道现在几点,看见街上撑着伞的下班工人越来越多,李恪言知道该到吃饭的时间了。其实不应该叫那么好听,他那不是吃饭,他的钱不够,省吃俭用了几天还是见了底。今天中午他没钱吃饭,饿着肚子强撑了一下午,眼下到了晚上,他无论如何都该吃点东西了。
李恪言早早看过,知道这片筒子楼前面一排有些小店面,有五金店、麻将馆,也有饭店。被油烟和地沟油熏得发黑的门头和后厨,剩饭剩菜会被装在后厨的一个白色大塑料桶里。每每有行人路过,流出来的泔水臭气熏天,惹的人捂住口鼻。
他紧闭着嘴望着大雨出神了一会,后下定决心一头扎进了雨幕里,直奔那个馆子的后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