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陈酒》乾九三

19、断袖

　　嘉州城外的土坡，当地人称城隍坡，盖因之前嘉州城的城隍庙建于此地而得名。后来风雨侵蚀，一场大雨过后，塌了一角，城中士绅便出钱在城内重建了新的城隍庙，城外的旧庙就逐渐渺无人烟。
　　但城隍坡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此时此刻，月光下彻，城隍坡上的树林都染上一层朦胧的月华，似一条白练覆盖其上。
　　目光仔细看去，林梢之上好像还有东西在动。
　　不是别人，正是李持盈和李长生持剑立于其上。

　　事情要从知州大人寿宴散去说起，宴散已是戌时，二人本该就此回客店歇息。

　　但李长生忽然提出想切磋，而李持盈自然不会拒绝。
　　歇息这种事下午已经歇过了，当然比不上徒弟提出的要求。

　　树欲静而风不止，冷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李持盈睁开双目，目若秋水，一望无际如北海之广，干净透彻，仿若洞彻一切。

　　而对面的李长生面对他，气势也不虚，冷若霜雪的面庞上嘴角微微勾起，手中之剑内力萦绕，溢出丝丝冰雪气息。

　　两人不言不语，却紧紧盯着对方，这并非是畏惧不前，而且在等待时机。

　　忽然，一阵风吹过，刮起他们衣角，李长生动了——

　　他的武功路数是正统的孤山剑阁的道家武功，和李持盈一脉相承，讲究举重若轻，道法自然。

　　他身形飘逸，速度看似缓慢，实则极快，眨眼间已跃至李持盈跟前，长剑当空劈下，与扶摇剑狠狠相撞，澎湃霸道的剑气随之激起——

　　层层剑气如同江海巨浪叠起，朝四面八方荡去，若是有人在此怕是要退出一里之外方能躲得过去！

　　剑气凌厉如大风刮过，将周围树梢全部削平，继而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一招之下当然分不出胜负，李长生变招极快，一招不胜，身形未多做停留，向后疾步撤去，半空折转，向李持盈快速攻去。
　　剑法凌厉若酷夏骤雨，猛烈袭来。

　　李持盈在他万千剑光中游走，比之前苏秀玉的黑金折扇更添一层危险。

　　李长生的剑，无关胜负，只有生死。他每一剑，都锋芒毕露，带着一股勇往直前，万物尽抛于身后的剑意，眼前只有手中剑，只有面前人。
　　甚至，连自己生死都全然不在意。

　　李持盈身居孤山剑阁阁主已数十年，剑阁之中最负盛名的剑法乃是孤山剑法，不过和李长生切磋肯定不能用此剑法。
　　便从藏书楼历代剑谱中寻了一沧海剑法对之。

　　李持盈对剑道的理解已至宗师境界，内力更是比李长生深厚许多，故而，他特意将自己内力压低至与对方相当的程度。

　　正因如此，他用一个不甚熟悉的沧海剑法与李长生用孤山剑法，千百招已过却未决胜负。
　　两人已从树林之巅打到了城门口，又从城门口打至城楼之上。

　　错身而过时，李持盈道:“扰了嘉州城防，我看明日你我要有麻烦了。”

　　李长生不语，手中长剑嗡鸣，强横霸气山岳倒悬一般迎头压下。
　　李持盈横剑抵挡，金石相击，訇然作响！

　　及至东方渐白，李持盈一招“沧海横流”，扶摇剑化作漫天剑光，如沧海浩荡朝李长生奔流而去！

　　李长生无悲无喜，恍若平常，提剑迎上。
　　只一剑，孤山剑法中的第一式“孤山不孤”，便将这万剑尽数挡去。

　　一招毕，两人各退三步，望向对方，相视一笑。
　　此时，天际处，红日从天边喷薄而出，刹那间，流金洒满了整个嘉州城。

　　李持盈一身红衣，李长生一身白衣，相对立在城楼之上，在晨风中衣袂飘扬。

　　李持盈收起扶摇剑，看着底下紧张戒备却朝此处快步跑来的守卫，说:“再在这待下去的话，估计要被叫去问话了。”
　　李长生亦收起手中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人达成共识，脚下一点，身形跃起，几个起落间，已经消失在了嘉州城内。
　　将快步跑过来的嘉州城守卫远远甩在身后。

　　卯时刚到，客店都还未开门，两人想回去只能翻墙。
　　李长生并不想如此没有风度，便和李持盈两人沿着街边散步，顺便观赏日出。

　　阳光洒在江面之上，十分绚丽多彩，虽然以前在孤山剑阁看的不少，但少有心境如此平和的时候。

　　随着太阳升起，街边的小店渐次开门。俩人也懒得回去再用早饭，就随机指了个看起来干净的羊汤店，随便用了点。

　　炖汤的手艺很不错，羊汤清澈见底，碗中的面条煮的火候也恰到好处。
　　李长生还额外付了钱，让店老板在汤中放了几颗胡椒，以增香味。

　　吃了饭，俩人这才慢悠悠地晃回客店。
　　然而，等俩人回去后，叔孙才刚刚睡醒，倚着门框打哈欠:“你们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我和长生刚从外面溜达回来。”李持盈隐去一夜未归的真相，选择性说。

　　果然叔孙穆道:“不愧是有武功在身的人，果然精力充沛。”
　　“到吃饭时间点了！”叔孙收拾准备下楼吃饭，问：“要一起吃点吗？”

　　李持盈十分不好意思道:“我和长生在外面吃过了。”
　　“？”叔孙瞅着两人：“我就不该多问！”

　　“你自己睡到现在能怪谁？”李长生道。
　　“哇！”叔孙穆震惊地指责道：“听听这话，还是不是兄弟了！”

　　李长生率先往楼下走去边走边说：“不是，我前面几个兄长都夭折了，只有我一个成年的。”

　　新的一天叔孙穆也在李长生的压迫下开始。

　　慢悠悠的吃完了早饭，叔孙穆提议要带两人去逛嘉州城。

　　从城西的天官庙开始逛起，叔孙穆迈过天官庙正门的门槛，介绍道：“城西的天官庙是梁朝时修建的，是嘉州中年代最久远的庙宇，和城南的水官庙并列嘉州城香火最盛的两个庙宇。三官都是道教的神仙，供奉的是想必两位比我清楚。”

　　天官庙本身就不小，进了正门，是一个宽阔的中庭，两侧是附殿，穿过中庭，迎面而来的就是供奉天官紫薇大帝的主殿。

　　见了天官庙，李持盈和李长生两人同站在主殿前齐齐打揖，看的叔孙穆一愣一愣的。

　　拜了天官庙，继续往北走，路过城隍庙，叔孙穆正要进，却发现另外两人不见了。
　　他转头一看，发现这两人站在十丈之外的地方驻足不前。

　　“？”这是在干嘛？
　　“怎么了？”他疑惑道：“嘉州的城隍庙也很灵的，而且这庙是新建的，比城外城隍坡上的旧庙要精致华丽许多，神像都是鎏金的。”

　　李持盈瞥见城隍庙前那疑似早上城楼处的守卫，觉得事情要遭。
　　尤其是那几个守卫似乎注意到这边，要往此处过来了。

　　李持盈低声语速略快道：“叔孙，我和长生忽然想起有东西落在客店了，要回去一趟，你先逛……”

　　“哎，你——”
　　话音还未落，李长生拉过他手腕，三两下钻入人群，就不见了人影。
　　徒留叔孙穆一人在原地。

　　走到一条人少的巷子里，李长生才放开他的手，不过李持盈手腕似乎有些发红。

　　李持盈揉了揉，见李长生还盯着他的手腕，笑着放下手腕，示意他没事。
　　转而说起：“这么把叔孙丢在那里真的没问题吗？”

　　“这里离城隍庙不远，一会等他离开那里我们再和他会合。”虽然他这么说，但他注意力显然没在这件事上，视线依旧落在李持盈垂落的手腕上。

　　他这手腕处的皮肤似乎很容易发红，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却好像被人蹂躏过一样。而且他刚刚才发现，此人手腕处有一个很小的红色的痣，好似朱砂溅到了手腕上一般。

　　这个发现让他有点不舒服，又有点熟悉。

　　对方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李长生抬头，看见李持盈正所有所思地看着他，抖落衣袖，隔断了他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李持盈眉梢高挑，探究问道。
　　李长生不慌不忙道：“你衣袖坏了一个口子，正要提醒你。”说着伸手勾起他红艳如枫般的衣袖。

　　“诶？”李持盈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事，估计八成是昨夜切磋时不小心被剑气割坏的。

　　他举起袖子去看，却不想李长生没有放手的意思，“刺啦——”一声，衣袖从裂口处整个断了一截。
　　“……”死寂般的空气在此处蔓延，这下坏的可不止一个口子了。

　　李持盈半举着袖子的动作一动不动，虽然他确实不太喜欢红色的衣服，现在也确实可以借此换一身别的颜色的衣服了……
　　不对，李持盈把自己思绪扯回来，现在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对面的李长生……

　　断的那截衣袖还在李长生手上，李长生瞅着手上的一抹红也在发愣，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断袖”这个寓意是什么，他还是清楚的，李长生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没反应，李长生忽然想李持盈是不是终于被他气到了？

　　他看了眼手中断掉的衣袖，又看了看李持盈一动不动的神色，然后伸出手，把这截衣袖递还到他眼前。

　　“……”李持盈放下手，抿了抿唇角，淡淡道：“没必要，断了就断了。”

　　李长生收回手，轻咳一声：“我想叔孙应该出来了，我们该去找他了。”
　　李持盈点了下头，没说话。

作者有话说

　　希望师父你以后也能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