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备忘录》金辙

4、万夫人

　　一
　　我看看姜苑惨白的脸色，寻思着，一会儿他老娘来会不会趴在他床前大哭特哭。

　　“儿啊，你怎么说进医院就进医院，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娘怎么活啊？”

　　想到这，我窃笑。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一声，两声……由远及近，莫名地让人心慌。

　　首先推门进来的是个年纪约二十五左右的小姑娘，后面那位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姜苑身上。

　　“万总请。”小姑娘低头摆出一副请的姿势，毕恭毕敬。

　　“嗯！你去把医药费交了，十分钟后来接我。”

　　“是。”

　　她进来的一瞬间，气场强大，让我们这些小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环绕着病床走了一圈，“啧！生病了，”她俯视，像俯瞰众生一般，过了许久才又缓缓开口，“缺乏锻炼。”

　　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总感觉她话中有讥笑，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

　　这真是姜苑他亲妈吗？

　　“没死，还活着，那我就走了。”

　　“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见面了，”这一刻，姜苑忽然抬头，“我想……你了，能不能晚上一起吃顿饭？”

　　她转身，“窝囊，低眉顺眼，真是跟你爸一模一样。”

　　她进来的那一刻我主动退到角落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向前跨了一步，主动挡在了姜苑面前。

　　“阿姨，您话说重了。他毕竟是您儿子。”

　　我看着她，她也在看着我，眯眼，“倒是像极了年轻的我。也好，十分钟后到对面咖啡厅找我。”

　　她走后，我对姜苑说，“莫名其妙，这人真是你亲妈吗？你该不会是她充话费送的吧？”

　　他看着我，表情很无辜，“你觉得呢？”

　　“这受伤的小心灵，一时半会……”

　　他打断我，“她让你去咖啡厅找她，说明有重要事对你说，别让她等太久。”

　　我讪笑，难道有什么事不能在亲儿子面前说？“那我小溜一会儿。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咖啡厅装饰简约，她坐在靠窗的地方。见我进来，用眼神示意我坐她对面。

　　“我不喜欢浪费别人时间，同理，我也不喜欢别人浪费我的时间，”她抿了口咖啡，“我的时间观可以精确到秒。刚刚过去的一秒钟，我能创造一杯拿铁的价值”

　　“那请问您的价值又是什么？”

　　她双手合十，不急不慢地说道，“我的价值就在于为公司创造价值。”

　　“姜苑呢？我想请问他是您捡来的，还是您领养的？”

　　她再次眯眼，“少年可畏，果真像当年的我。那我就直话直说吧，他生病了，我不会请人照顾他，更不会表示关心。”

　　“为什么？”

　　她拿起包，起身准备离开，“关心则乱。我心一乱，公司必乱。”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了，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她自己，“他本不应该来到这世界上，他就是个意外，一个猝不及防的意外。”

　　二
　　姜苑出院那天，万夫人邀请我去她公司。公司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高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正好我想了几天，有些话要对她说。

　　我进去时她在批改文件，她看到我脸上不冷不热，还是用眼神示意我坐她对面。

　　她停下手中的笔，口气一如既往，“那天我们的对话还没有结束，只因我临时有事。”

　　我微微点头，表示理解，“我想也是如此，正好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她停顿一瞬，很快又恢复毫无破绽的状态，“难得！”那一瞬间卸下包袱快得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一句难得把我搞蒙圈，好像我跟姜苑身份互换，此刻坐在她对面的才是她儿子。

　　“您说过，您的一秒钟可以创造一杯拿铁的价值，但咖啡不止在于它的价格，更在于人们品尝它时的乐趣。价格可以衡量，但乐趣无价。”

　　她望了我一眼，“小孩子果真幼稚，等你走上社会，你就会看清一切。你眼中的无价到底有多么讽刺。”

　　“我跟你说个故事吧！我刚创业的时候，我身边的人无不在讥笑，讽刺，挖苦我，他们都说，男人创业都难，更何况你一个女人，有什么资格在首都立足，这里也是你能待的地方？就连家里人也不相信我，说回去结婚生子才是我最好的选择。我偏不，凭什么别人可以而我不可以，我花了三十年，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站在了人生的巅峰。可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我跌落谷底？”

　　“我每天严格要求我自己，不敢松懈。狠狠甩那些看我笑话的耳光。当你不能严格要求自己的时候，总有人会十倍百倍严格要求你。”

　　她离开舒适的软椅，起身去了窗户旁，自言自语道，“窗户外面的行人在看风景，而我在俯视他们。行人匆匆，脸色各异，有为生活所烦恼的，有为感情所困惑的，有被事业所包裹的，终被一层压力束缚着。”

　　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以后姜苑就交给你了。”

　　“什么叫交给我？刚刚故事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又扯到姜苑身上？”

　　她露出讥笑，大大的讥笑，彻头彻尾的讥笑，“哼！别以为我不知道。”

　　三
　　据姜苑后来跟我说，他爸妈是因为利益，想要强强联合才走进了婚姻殿堂。

　　婚后二人隔三岔五出差，几个月甚至一年都见不到面。

　　有次，两人难得碰面，姜苑父亲提议妻子做顿饭，好好享受享受烛光晚餐。

　　她挑眉，低头俯视他，“做顿饭至少要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我能为公司创造多少价值，我的价值就在于厨房做饭？”
　　姜苑父亲听了很不爽，“女人为丈夫做顿饭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哼！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我若不做，你又能奈我何？”

　　后来，这段婚姻在风雨中几经破碎。姜苑父亲终究还是找了个小三。用万夫人的话说，狐狸精确实比我漂亮，比我得体，比我贤惠，比我温柔，但那又如何，只要我在，就没有她的位置。

　　姜苑父亲光明正大将小三带到家里，带到公司，带到办公室。

　　那天，小三亲密地搂着男人的胳膊，吹着枕边风，“像你这么好的男人，世界独有，为什么你家泼妇就不知道珍惜呢？好男人就在身边，我要是她，羞愧地找个地洞钻进去。”

　　男人听到这话，很受用，“有你在我身边还不好吗？要那泼妇做甚。”

　　她安插在男人身边的眼线告诉她，男人搂着小三进了公司，而且还是光明正大。

　　“几天不给他颜色瞧瞧，他就敢开染坊了？”

　　几分钟后，门口保安看着她气势汹汹提着鞭子，一脚踹开了办公室门，一鞭子下去，“哼！就你叫狐狸精啊？就你会勾引人？”又是一鞭子下去，小三被抽得抱头鼠窜，拼命往男人后面躲。

　　万夫人一个眼神望去，“姜问天，难不成你想护着她？”

　　他赶忙摆手，“没没没，一个狐狸精而已，怎么能坏了我们家感情！”

　　小三最终还是跪在她面前，自己甩自己巴掌，“我错了，我不该破坏你们感情，我不该当第三者，求您原谅。”

　　“这就是实力差距，我谅你机关算尽太聪明，城府再深，在我面前，我照样一鞭子抽得你什么都不是。”万夫人说道。
　　“一个字，滚。”

　　事后，二人当什么也没发生。明明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却不能离婚，还要逢场做戏，只因为－－利益。

　　四
　　姜苑曾说过，公司里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他娘也不例外。其实，万夫人的故事不应该到此结束。

　　她有个弟弟，关系非常好的弟弟，公司稳定后，他弟弟顺理成章进入公司。她希望公司能够成为家族企业，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

　　只有不断引入自己的心腹，才能实现这个目标。

　　她弟弟进公司，蚕食她的股份，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年复一年，弟弟权力越来越大，在公司地位越来越高，与此同时，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他不满足于此。

　　“终有一天，我会将她取而代之。”他不止一次地在办公室里这样说过。

　　最终，他站在了她对立面。

　　万夫人动了动手指，她弟弟就这样被清理掉了。

　　“我可以允许他蚕食我的股份，但我不能容忍他与我产生分歧，站在我对立面。”

　　会议上，以前与他弟弟狼狈为奸的老狐狸提议道，“姜苑公子也16岁了，万总，不如让他进公司历练历练？”

　　她抬头，瞥了那人一眼，那人自动低头。第二天，那人引咎辞职。

　　她望着底下那群心怀鬼胎的人，缓缓开口，“任何成为我前进道路上绊脚石的，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清理掉。这里面，包括姜苑。”

　　没过几天，姜苑被送离北京，也正是这个决定让姜苑吃了不少苦。

　　万夫人一个人来到公司楼顶上，来到栏杆前，背对着夕阳，双手张开，仰头闭目，“在我的世界里，我就是女皇，容不得任何人，放肆。”

　　故事到此结束，万夫人赢得了自己的事业，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亲弟弟。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独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空荡荡的公司，不知道会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