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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灵寿之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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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灵寿宫(韩王王宫)中,韩王徐蹇(jian三声)瘫坐在空荡荡的王宫正殿台阶上,头冠像他一样半倚着,一身红色朝服满是褶皱,看起来狼狈不堪。徐蹇,韩国第三十二代国君,平日的他何等光鲜、不可一世,蚕丝织锦作床幔、黄金(其实是现在的青铜)祭器作宫人,行宫建了一片又一片,高台搭了一座又一座,不善治国却沉迷声色,儿女成群。现在的他只能气急败坏地摔前线递回的战报,上面皆是清一色的败北字样。
半年前,祁国开始攻打韩国。祁国五十万锐士一月内连降数城,直逼韩国都城——灵寿,韩国根本无力招架;今日,兵临城下,战马上年过半百的老将军头发花白,身着黑色戎装,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的木制城门。他正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祁国将领——缑胜。城外是敌军虎视眈眈;城内,这些日子趁战争发动暴乱的农民早已断了韩王宫的粮,王宫里的人只能靠平日积攒的干粮度日。奈何架不住韩王成群的儿女和成堆的宫人、寺人嗷嗷待哺的嘴,连平日他们瞧不上眼的麻布都从宫人身上扒了下来煮着吃。
韩国位于吴国、陈国两个大国之间,偏这两个国素来与秦交好,而其他小国又不敢掺和大国战争。因此韩国位于孤立无援之位,早已是秋后寒蝉,王国灭亡是必然趋势。祁王念在韩王与先祈襄王为故交的份上,允许韩国投降,且不诛杀俘虏。祁国使者已被派去游说韩王。
韩王宫内,祁国使者堆着满脸笑意,对瘫坐在台阶上的韩王说:“韩王蹇,您决定吧,这午时一过,缑将军就会下令破城门,迎回质子。您也可以选择受降,下令开城门,迎祁军。既免得我们大王落了个不敬长辈的名声,也免得这灵寿百姓受这无妄之灾。”徐蹇怒视使者,转而大笑:“竖子也要名声吗?他讨伐寡人,当真是下足了功夫。寡人难道会蠢得——对质子下手?这不过是应朔小人的手段。我徐蹇可以死,但绝不投降!至于他,韩胜献祭,韩亡泄愤。”中间的停顿是徐蹇指着坐在一旁的少年。他说罢,拎起一旁的宝剑,直指使者咽喉,眼睛里似喷着火,咬牙切齿道:“你滚回去告诉缑胜,未时一到,寡人率士兵亲自出门迎战!”几句话下来杀气腾腾。使者似乎感受到了剑锋的寒气,强忍害怕,后退一步作揖,道:“既然如此,臣这便去禀告缑将军。二王子,告辞。”使者所说的二王子正是在韩国为质子八年的祁国二王子——应逢前。他身着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麻衣,头发乱糟糟的,从头到尾都低头坐在一旁,脚上缚着铁链。自祁韩交战,他便被扔进了囹圄(牢狱)。其他祁国人质却没这么幸运,因为没有王族的身份,早已被乱刀砍死埋进大土坑,或剁碎了扔到狗舍。
不一会儿,城门开了条缝。韩国卫兵一脸不屑地做出礼让的动作,请使者出城门。使者看着青年卫兵,道:“我就喜欢有礼貌的孩子,不像你们大王……”话还没说完,只见卫兵白他一眼,抬脚一踢,把他踢出城去,啐道:“虚伪!祁国人!”话音刚落,城门重新关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在嘲笑他这个虚伪的人。使者揉着老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低声叹气:“果然韩国就是没礼貌,我赵立好歹是一代名臣,比他们国君还年长几岁,就这么把我踢出来。”
“韩王说未时开战,还有,韩国人真不懂礼貌,那个看门的卫兵居然敢白我一眼!”在缑胜马下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除了他是怎么出城这件事。看着老兄弟频频揉腰,缑胜面上轻松,让几个小兵扶他去找军医下棋,实则在赵立离开后和几个副将相视而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只能强忍笑意,将脸上的褶子划得更深。十来米的距离,缑胜等人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缑胜清了清嗓子,敛了笑容,吩咐旁边八字胡的副将道:“你去指挥兵士稍作调整,腾出战场,准备应战。”云层幕布般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缑胜看见远处的云层不知道是被哪个调皮的孩子戳出了个洞,金灿灿的光通过这个洞,像瀑布一样流下来。
一个多时辰后,未时已到。眼看城门缓缓打开,韩王徐蹇身着红色戎衣,骑一匹精壮黑马,率二十万精兵出城。这场仗,明眼人都知道结局,可偏偏徐蹇是个不受降的主。祁军摆好锥形阵,骑兵冲锋,步兵在左右翼防守,弓兵后方火力支援。现在只等号角吹响,直攻敌军主力。韩军摆出锋矢阵,像一支箭,由韩王徐蹇带领男性王族和一众骑兵冲锋,而质子正被绑在阵队后方的战车上,由一位浑身腱子肉的刽子手和一位呆头士兵看着,雪亮的砍刀已经准备好。霎时,战鼓擂,号角吹响,锥和箭同时发力,双方士兵们举起兵器,叫嚣着冲上前,金属武器碰撞声不绝于耳。韩国到底是没开好头,一支软绵绵的箭如何破锥?祁军后方黑甲弓箭手看准距离,一支支箭搭在满弦上,一松手,一阵箭雨顺着风向向韩国后援部队袭去,赢得哀嚎遍野。
韩军后方的战车上,伴随着凄厉的空气摩擦声响起,几只飞矢逆着风向应逢前所在的战车袭来,直直扎进刽子手和士兵的心房。应逢前回头望去,只看见两国士兵酣战。
这边,徐蹇血红的眼珠似乎要蹦出来,紧紧瞪着缑胜,单手策马呐喊着,右手高举一把五尺大刀向他砍去,刀上还沾着刚斩杀的敌军血液。缑胜虽然年老,胜在常年行军因而身体硬朗,一柄长剑舞得利索。只见他猛拉缰绳,马儿灵性地躲开攻击。接着缑胜亮出长剑阻止徐蹇下一步动作。徐蹇有些气急败坏,收回大刀又猛的向对方天灵盖劈去。缑胜来不及躲闪,举起长剑格挡。刀剑相击,似乎有火花迸出。扛住这一击后,长剑甩开大刀,又趁对方来不及反应,剑锋一转,用力压下大刀,随即抽出剑来。徐蹇常年流连歌舞,一双手敲得编钟、鼓得瑟,拿起刀来却显得吃力,好在各式各样乐曲把他的脑子练得灵敏些,面对这样的情况,不至于愣神,稍稍反应过来,想借力一刀划进对方胸口。可惜他的对手是在沙场上厮杀大半辈子的将军,缑胜早有预料,抽出的剑在空中短暂地划过,随即大刀应声落地,刀柄被一只断手紧紧握着。接着,徐蹇被带着寒气的剑直指咽喉,右手鲜血汩汩流淌。一套动作简单粗暴,颇有庖丁解牛意味。
负隅顽抗不久,韩军陆陆续续有人弃甲兵逃跑或投降,最后韩军全面投降,几位将领有不甘屈辱自刎的,还有忍辱负重投降的。这场持续三个时辰的战役就这么草草结束,史书上将祁国兼并韩国的这一系列战役统称为灵寿之战,以一句“祁大败韩”草草收尾。战后,徐蹇被带去俘虏营的路上,看到自己的妻儿被捆成粽子送往另一个俘虏营,还被无理调笑,而他们一旦反抗,得到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只觉得自己这一生像个笑话。他眼角噙着泪花,仰天自嘲:“徐蹇,你居然败给了一个小辈?”转而破口大骂:“你不得好死!”也不知是在骂谁。说完,他扭动着身子,活像一条蛇,奋力挣脱押解他的士兵,向着不远处一棵老树撞去,顿时鲜血直流。
“大王!”徐蹇的王后嘶吼。
“父王!”徐蹇的子女哀嚎。
“嘿,你怎么没抓住?”押解的士兵埋怨。
夜色降临,军营里,将领们正举樽喝着庆功酒;军营外,士兵们载歌载舞。就连韩国俘虏都赏了几坛酒和一碗剩菜。在王族俘虏营,一个衣着光鲜却灰头土脸的妇人大骂:“你父王尸骨未寒,你当俘虏倒当得津津有味!”昔日雍容华贵的韩王后全然没了风度,怒不可遏地指着自己的小女儿。而这位小公主正细细吃着其他人不愿碰的剩菜,与此同时其他人都不肯看她,或许是没眼看,也或许是忍不住饥饿却又拉不下脸吃剩菜,最后只好转过头去。
主营帐内酒意正酣,缑胜、应逢前一左一右东向坐,其余副将分两排一南一北坐,赵立坐右排首位。缑胜一张老脸像颗红枣,又红又皱,还打着酒嗝说:“这一出征就打了半年,迎回公子冲(应逢前)都是我们祁国将士们一条心的功劳。此次班师回朝,我打算上请大王准许我告老。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其余几位副将忙恭维道:“缑将军宝刀未老。”“我等哪敢居功自傲”……小兵捧着盛满浊酒的彝给应逢前小案上的角满上后,应逢前举起角向缑胜示意敬酒,并说:“吾在韩为质十年,受韩人折辱十年。居心叵测的韩人还妄想毒死吾,好在是远方的亲人庇佑,才得以苟全性命。父王为吾讨伐韩国,将军为吾披甲上阵,实在让逢前惭愧!”赵立一脸感慨道:“二王子不必伤感,此后便不用再受这等苦楚了。”
弦月高悬,酒局已散。将士们今晚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只盼着天赶快亮,好趁早踏上归家之路。应逢前独自在自己的营帐中,细细擦拭着一支粘血的利箭。
次日清晨,给主将端水的小兵尖叫着冲出营帐:“出事了,将军出事了!”营帐内是这样一副光景:缑胜身着寝衣趴在地上,浑浊的眼珠起了一层白翳,早已失去了神采奕奕,细看脖上两个小血洞,像极了被挖出眼珠子后空洞洞的眼眶。
整个军营都翻了个遍,连战俘脚底下、士兵头发里、路上蚂蚁窝里都没有放过。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也无旁人出入主将营帐,只在徐蹇自戕的老树下发现了一张新蜕的足有手臂粗细的蛇皮。“许是昨夜将军酒醉,不曾察觉异样,才让毒蛇在他熟睡之际要了他的命,此二血洞便是证据。之所以趴在地上,大抵是他被咬醒了,想呼救,刚迈出一步就倒地,最后只能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军医给缑胜遗体盖上白布,对其他人说出自己的猜测。其他人唏嘘不已,骁勇善战的将军既没有死在战场上,也没有老死家舍中,反而让一只早已跑路的蛇要了老命。
最后,祁军带着老将军的尸骨班师回朝。这年是祁王朔二十一年,灭韩只是祁国统一天下路上的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