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手》子木何扬

1、第 1 章

　　二月的北京城，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下了一场春雪，轻轻薄薄。风从下往上吹，翻飞的雪花仿佛也是从下往上扬，煞是漂亮。

　　我捧着一杯热牛奶，坐在靠窗的床上，柔软的被子覆盖着我的脚踝，倒有一大半是拖在铺了毯子的地上。就那样怔怔地发着呆。一直以来爱慕着的女人，终于投入了她属意的男人的怀里，收到喜帖的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该悲伤，乃至痛哭么？不，堂堂七尺男儿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从小爸妈教我，好男儿流血不流泪，我贯彻到了现在，没有必要为了一段从来不曾真正开始的感情破例。

　　我告诉自己，没有必要难过，纠缠数年暧昧的感情走到终点，我该为自己庆幸。再不用夜半三更为了一通电话迅速醒来，然后独自开着车子转过大半个城市跑去为失眠的她解忧。再不用在晴朗的夜里期盼来天降一场突如的骤雨，给迷糊的她送伞只为多一个见面的机会。再不用放下成堆的文件伴她寻找可口的餐馆，再不用给醉酒的她煮醒酒茶，再不用为任何人牵肠挂肚。自己该是彻底解脱，恢复真正的单身自由。

　　我一边为自己不该难过寻找理由，一边为那许多年的回忆而窒息。要知道，我爱了她八年。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也不是一年两年，是八年。在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时候，我倾注了太多的精神。连我自己也佩服自己的坚定毅力。

　　今天才知道，我也是疲倦到了极致的。干干脆脆给自己休了一天的假，窝在家里，看窗外漫天的飞雪。也偶尔让我伤春悲秋一回吧。

　　门铃却在这个时候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回过神来的我当然是十分的不爽的。耙了耙一天没整理的头发，把那杯逐渐失却了温度的牛奶放到床头的小边桌上，磨磨蹭蹭地前去应门。

　　“罗大哥。”门开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是元宝，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人虽然长得眉目清秀，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眼角膜脱落，就是俗称的瞎子。据说是因为早产，不负责任的医生给还在保温室里的他吸了十多天的氧气。这次医疗事故使得还没有来得急对这个花花世界留一点印象的他眼角膜脱落，等到出院三个月后年轻的父母发现他对视觉的不灵敏，再到医院检查，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复明的机会了。

　　心理纵然有太多的不乐意，我也不得不给这个先天缺陷后天任性的孩子让路。看他横冲直撞地穿过门厅，往沙发那边走去，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这孩子从来不因为看不见路而变得小心一些，导致常年的磕伤碰伤，做他父母一定十分伤脑子。

　　“你要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过来。”我看他终于落坐，心也跟着落回到了肚子里。因为他偶尔来串门又横冲直撞的缘故，我不得不尽量减少家具位置的改变，也不得不随时把屋子收拾干净整齐，地上是绝对不敢堆一些杂物的，就怕这小子一个不留神就摔了。要知道他第一次来串门的时候，就被电话线给绊倒了，脑袋磕在电视柜上，当时就血流不止，送了急救才完事儿。后来陆陆续续的灾难他没有学乖，我倒是学乖了。家里变得干净利索井井有条，老妈来看我时几乎不认得这就是我原来的狗窝了。

　　“因为在这里附近吃饭，顺便就过来找罗大哥了。你怎么没有上班？”元宝打开了电视，屋子里就热闹了起来。我给他倒了杯果汁，顺便翻了个白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伤心着呢。

　　“知道这会儿是上班时间你还来找我，而且还敢一个人来，猪脑子。”我恨恨地道。在家里任性也就算了，到外面也敢乱来，真是要被他气死。他要是拿根拐杖以示眼盲倒也罢了，偏还带了墨镜就上路，外人谁知道他是个需要特殊照顾的人？

　　“放心啦，我有让人送我到楼下。你看我不是安全抵达了么？学校好容易放假，我自然是要来找你的。”

　　“下回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吧，我去接你。”我无奈地妥协。

　　“就知道罗大哥是好人。”他笑得很是开心。小半年不见，这孩子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他不会是非洲去了吧？

　　“你找我什么事？”我的语气说不上和善。

　　“找你收留我。”他眨巴着眼睛，一幅理直气壮的模样。真是奇怪，眼睛里明明没有什么神采，可是我怎么从他的眼里找到了一丝狡邪？我一定是伤心过度花了眼了。

　　“我为什么要收留你？”我反问道。

　　“因为我现在一个人了。”

　　“什么意思？”

　　“爸爸妈妈出国了，学校放假了，如果你不收留我，那我只好一个人生活。”

　　“你可以请个家政人员照顾你。”我建议道。

　　“我也这么认为。”他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左手，手臂上面赫然一片尚未结痂的伤口，“只不过她似乎比我还容易忘记我看不见，不知道汤应该放在我右手边才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元宝他自己看不见，可是我看到了，那尖锐的疼仿佛就从我的皮肤，一直烫到心里去。于是我知道，收留他，已经成为我唯一的选择。

　　元宝是个不肯安份的孩子，所以当我出门买菜的时候，他要求同行是件最正常的事情。不过这在无形中就增加了我的压力。到了超市我不得不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拉着他，深怕他走失或者是撞上了路人货架什么的。他倒是开心，一路上叽叽喳喳跟我说着他学校里的生活。活泼的外表下，我知道这个孩子也是极其孤单的。不甘示弱的他拼命向大家证明他的能力，可是不可改变的缺陷却使得他不敢踏出与人交流的那一步。所以有意无意的，我也尽可能对他好一些。

　　挑选了几样鱼肉蔬菜，也添置了一些洗漱用具，走到收银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我愣了一下，于是明白，一个大男人拉着另一个男人的手逛街购物，不是不暧昧的。我原本就是不在乎的，而元宝根本就看不到。于是我朝大家笑了笑，然后就发现也有人向我们微笑。

　　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如果元宝现在能看到，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大抵是会的，他连无能为力的眼盲缺陷都不愿人知道，更何况是无中生有惊世骇俗的暧昧情愫？这样想着，心里竟然有着说不上来的得意。